不过一场梅子汤

　　天气很快开始入凉，院里的枫叶掉得三三两两，有些飘到草丛里，有些掉到小池塘里，有些则摊在鹅石子路上，这么看起来倒也好看。
　　此时齐书善正在庭里歪着脑袋欣赏，留香和赤青在她身后搬来纸墨笔砚，出出入入的，也让她回过神来，转身铺开一张麻纸就打算作画庭前的景来，留香阻止道：“小姐，过会儿搬了茶几再画。”
　　齐书善没看她，动起笔来：“无碍，这么还舒服些。”
　　留香瘪了瘪嘴，跪下来小声劝：“舒服倒是舒服了，你这少夫人的样子可就没有了。”
　　留香在她身边呆了十几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弱点的，其实一句话听起来没什么，可她现在十分在意赵少夫人这个头衔。
　　果真，齐书善顿了三秒，立刻直起身子示意她搬茶几来。
　　赤青在后面偷偷地笑，作礼后和留香退了下去。

　　她的屋子里只有那么两三个丫鬟――倒不是赵老太太不愿意给她，而是她嫌人多吵闹，推辞了好多天还是来了个丫头，每天负责给她清扫屋子和院子。齐书善见那丫头没说过一句话，也懒得多问，使唤也称不上，那丫头每天自觉地在她这不大的屋子里忙活――乖得像是没有这个人存在般。
　　她在构思画作时，丫头就忽然闯入了视线。
　　丫头递给齐书善一只蚂蚱，看她接过去了还笑了一下。
　　齐书善不明所以地看她跑走了，皱着眉头从腰间掏出一根细绳扎住，捆在茶壶嘴上任它挣扎，这一系列动作让她想起很久以前。

　　赵玉祁八岁，她六岁。
　　那时候赵老爷为庆祝赵天启满月，请了好些达官贵人来拜访，齐老本是不想掺合这些场面的，可那时赵家的生意如火中天，就算不去攀攀关系，露个脸给个面子也无坏处。
　　结果赵老见了高兴坏了，几家男人谈生意聊政事，女人们夸来夸去，谁也没注意到孩子们的顽皮。
　　齐书善被后院养的那只兔子迷了魂，一直抱着不放手。她那时候还是好胜的性格，谁要摸都不给。
　　兔子主人来了，正是赵玉祁。他见齐书善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害怕又惦记着她怀里的兔子，小小声地问：“兔子能还给我吗？”
　　齐书善见他生得好看，眼睛大大的，脸蛋粉粉嫩嫩，就上去捏了一把，义正言辞道：“不行！”
　　赵玉祁被吓得转身就跑，她以为他是要告诉大人们，便大步追上去拦着。不知是她当时力气控制不对还是他真的太娇弱，赵玉祁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委屈，害怕，伤心，一下子泪如泉涌。
　　齐书善第一次见小孩哭――她虽然小，但家里就算习武受伤了也从未有过这种声音。于是她惊讶地呆了几秒，才反应地上前，结果又是暴力地捂住小赵玉祁的嘴……

　　总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她的印象很不好……
　　留香和赤青搬来茶几了，可是见齐书善捏着一只蚂蚱傻笑，面面相觑，小心翼翼放下茶几。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小书善一脸无辜，又把兔子递给他道，“兔子还你！不许哭！”
　　小玉祁抽抽噎噎还是不停，她就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急冲冲进了一片草丛，出来的时候还给他在手腕上捆了个东西：“别哭了！我给你抓玩具，兔子我也不要了！”
　　结果他扭头看见那只如他手掌大小活蹦乱跳的蚂蚱，吓了一跳，随即是一阵音量更大的哭声……

　　“少爷？”
　　“嗯。”赵玉祁若无其事地继续翻动账本，任由账房先生说下去。
　　“上个月新打的那几套‘锈风’成品也出来了，消息一并放出去了，只是这些日子，收到的订单寥寥无几……”
　　赵玉祁面不改色，但还是顿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那宋家有何动静？”
　　“并无，这些日子不知何缘由，宋家十分低调，只少爷成亲那日，托人送来的一整套‘百年好合’梨花雕木家具在坊间传了几句猜测，剩下的……再没听过。”
　　他闭上眼想了想，道：“订单减少，宋家却又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前几年我们两家的生意争得是家家皆知，哪是这一个月来他宋家收敛几分就能从百姓口中消失的？”
　　先生面露焦灼：“莫不是宋家有什么另外的打算？”
　　赵玉祁合上账本，回：“现在管不上别家的事。”然后他唤了门外的一位少年进来，吩咐道，“把发来订单的这几家资料都查清楚。”
　　“是。”少年将名单叠进衣服里，作揖后就退下了。
　　先生还是皱着眉头不语，他也就坐在椅子上檫起瓷杯来。方才想起的儿时的记忆，她稚嫩的声音也继续在耳边响起。

　　“赵玉祁！”少女稍稍长了个子，再见到他时，已褪去了那时的跋扈，“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抢你那只小兔子的齐家二小姐！”
　　他那时十二岁了，学了不少礼仪和商场用的客套话，不是四年前会为了一只兔子得罪齐家小姐的孩子了。
　　然后小玉祁学着父亲的模样，在她面前作礼，道：“齐小姐好记性，在下前些年确实养过一只兔子，只不过当时犯了错，已经被打死了。”
　　小书善有些疑惑，蹙起眉头问：“它犯了什么错？至于打死么？”
　　“不认人，就会和背叛是同一种性质。”
　　她的年纪琢磨不透这句话，在赵玉祁作礼准备告辞这匆匆一面时，她忽然喊他一声：“阿玉。”

　　“少爷？”
　　“嗯。”
　　先生还想问些什么关于宋家的事，口头却先问了句：“您是有什么心事？最近您一直出神，叫人不注意都难呐。”
　　他放下瓷杯，依旧没什么表情：“我的事不必多问。”
　　先生上前来给他倒茶，听他这么回，还是解释道：“自然……少爷长大了，自己的心事还是自己藏着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您自成亲那日之后就时常出神，老夫想，若是您有什么该和少夫人说的事……就去和她说吧……”
　　赵玉祁也没给他臭脸色看――至少在辈分上来说，先生看着他长大，自然也有些教导的责任在，他就听了。
　　“我知道……宋家那边您也别太多操心，我会派人好好打听打听，还有，上个月的账本，没什么问题，前几日进来的那批少夫人的嫁妆，也先原封不动，等过了这几日，再一一清点。”
　　“明白了。”
　　菱花木窗外的树叶被风吹落几页，他望着品茶，任秋意渐渐袭来，心头竟毫无征兆地被舒适填满，所以再回想那时候的声音，变得有些动听。
　　“阿玉，能交个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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