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

　　画楼名为“陌雪”，是云都闻名的歌楼，楼中多是清冷的冰雪美人，个个恃才傲物，脾性古怪，但越是如此，越是引得镜天城的高门子弟们趋之若鹜。
　　清翛祭司走入陌雪楼，便有着青衣的女子迎上前，欢喜道：“商小姐，您可算来了，与约定的日子迟了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意外之事？”
　　楼中笙歌未歇，笑语隐隐，风雅靡丽。
　　“遇上一些小事，略处理了一下。”清翛祭司四下一望，“阿瞳不在？”
　　“楼主念叨您好几日了，可巧才有急报，刚去了没多久。”女子柳眉弯弯，侧身引着清翛祭司上二楼，折入一处雅间，“楼主吩咐过的，请您随蓝霜来。”
　　屋内垂着白色帘幔，未着熏香，屋角栽着几株作盆景的小松，针叶苍翠，一派北地风光。
　　门掩上，繁华靡丽被隔断在外，蓝霜拍了拍手，一列着淡色衣裳的女孩子从另一侧挑帘而入，手中托着青漆描银的锦盘。
　　蓝霜奉上白瓷小杯，笑道：“这是今年新制的兰蒲茶，可是楼中贵客都尝不到的佳品。”
　　兰蒲茶产自流雨海岬之外，上古常夏族遗迹的百草山上，传说山中有一医仙居住，已逾千年，得她青眼者，才能摘得一年一生的兰蒲草，制成新茶。
　　“阿瞳倒是连那位医仙都结交了。”清翛祭司啜饮着新茶，手指微屈，叩击在石制的长案上。
　　“楼主可不止这点能耐呢。”蓝霜调皮地眨了眨眼，一一揭开后面几个锦盘上遮覆的织银缎子。
　　缎子下是往来书信、账本、名册种种。
　　清翛祭司沉吟不语，将那些文书一一翻阅过去。
　　末了，她放下手中最后一笺信，道：“证据已足够了，请你转告阿瞳，不必再特意搜集舒家父女的情报，可将调查的重点转至静水国遗民。”
　　“蓝霜明白了。”蓝霜示意女孩子们将文书重新收起，“这些由您带回祈天宫，还是暂留在楼中？”
　　“不必带走，我改日再来。”清翛祭司将茶汤一饮而尽，起身告辞，“我还有其他事务处理，告辞。”
　　“商小姐久未归来，定有许多要事，楼主吩咐了不要耽搁您的行程，我等也不敢多留您。”蓝霜行了一礼，“楼中有通往祈天宫附近的侧门，请您从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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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雪磬带着侍从们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中，大将军舒胤云正在前厅来回踱步。
　　“哎呀，我的宝贝小雪，你可算回来了！”
　　大将军刚过四十，算来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只是这些年在官场上应酬多了，竟显出些圆滑的老态来。
　　“爹！真是气死我了，原本顺利收回了文书，是件大好事，偏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些贱民和隐巫，真是晦气。”舒雪磬将沾染了尘土的外衫脱下，扔在大厅里，接过侍女捧来的茶一口灌下去，在下首落座，重重将断掉的银鞭放在小案上，“你看看，我最喜欢的鞭子，还被祈天宫的那个什么清翛祭司弄断了！”
　　“哎哟，是谁欺负了我的小雪？！”舒胤云心疼地帮她理着头发，一边听一边顺着女儿的埋怨絮絮地附和，“……等等，你说清翛祭司？”
　　“是啊，那女人自称是祈天宫清翛祭司，我以前怎么从未听过这号人物？莫不是冒充的？”舒雪磬把头上乱七八糟的珠翠簪环一一拆下，由侍女收走去修理保养。
　　“这清翛祭司是大祭司的随侍，位置甚至在历华祭司之上。”舒胤云浸淫官场多年，于祈天宫的职位安排很是清楚，疑惑道，“只是祈天宫那六位随侍祭司，除了历华祭司商桦，其他人都极少露面，也不以真面目示人，恐怕即便是林氏、沈氏那些大族也所知不多。”
　　“……而且，听闻清翛祭司早在十余年前便随同少祭司一起离开云都。”舒胤云眉头皱起，这才是他担忧所在，“难道少祭司也回来了？”
　　“女儿只看到了那个清翛祭司和西北的隐巫，少祭司我幼时也曾见过，那些人里并没有形貌相似的。”舒雪磬将垂下来的鬓发重新簪起，从袖内掏出一扎书信交给父亲，“这是爹爹让我去回收的西山那边的信件和文书，那些静水国人……当真能成事吗？”
　　舒胤云一边翻看书信，一边摇头，“难说，毕竟千年过去，恐怕难成气候。只是少祭司当时托付的事，实在不敢或忘，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短短时间，舒雪磬已将自己打理一新，换了件藕荷色的外衫，头上换了银钗，看起来温婉俏丽，正要回屋，舒胤云叫住了她。
　　“等等，前日我写的那封信，没有收回吗？”
　　“前日？”舒雪磬眉头皱起，上前翻找那些信件。
　　舒家父女自知是由郡国进入云都为官，根基不如云都大族深厚，行事一向细谨。总是由舒胤云出面与人商谈，过后再由舒雪磬以拜访女眷的由头上门，交还、回收往来的书信、文书等凭据。
　　“怎么会呢？我从洪家出来时还确认过，那封信……”舒雪磬面色一沉，闭上眼仔细回想，“莫非在湖边遗失了？若是如此，是被那些贱民捡去了吗？或者……被那些隐巫……”
　　“那信封上有大将军府的印记，普通民众想必不敢捡拾。若是隐巫所得，怕是已交由大祭司……”舒胤云捋着胡须，那确实是件麻烦事。
　　虽则祈天宫想必早已知道大将军府怀有异心，但毕竟这些年他行事细谨，未留下什么首尾，祈天宫也无从发难。
　　“爹爹，那时云川也在，或许被他拾走。”舒雪磬穿上外罩，吩咐随从去备马，“女儿去青宫一趟。”
　　“……小雪。”舒胤云叫住了她，进入云都城十余年来，女儿已经从聪明伶俐的幼童长成了窈窕少女，这十余年来，他是叱咤朝野的大将军，舒雪磬则凭借其明艳的外表和张扬的性格成了云都最负盛名的官家小姐。
　　但她拒绝了云都城中所有世家弟子的求娶，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云都城中素来有传言，说舒家大小姐终有一日要嫁入青宫成为太子妃，因此才看不上那些世家弟子。
　　舒雪磬停步看着父亲，这十余年，叱咤风云，同时也如履薄冰。偌大的镜天城，唯有他们父女二人，夙夜筹谋，是唯一的盟友。
　　“小雪，你不会真对云川……？”
　　舒雪磬瞪了他一眼，“爹，我还没这么糊涂。皇室和祈天宫个个都心高气傲，就连云都的五大族，都未曾将我们放在眼中，我才不会对他们有一点好脸色。只有等我们自己登上那个位置……”
　　“哦，说的也是。”舒胤云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不过你确实也老大不小了，等这次的事大成……”
　　舒雪磬没听完他的话，已经招呼侍从又出了门。
　　青宫位于皇城东侧，与祈天宫比邻，历来是太子的居所。
　　舒雪磬是青宫的常客，她惯来是在皇城内纵马的娇蛮大小姐，守门的侍卫哪里敢拦，放任她一路闯到花园中。
　　侍女们倒是胆大，将横冲直撞的大小姐拦在了阶下。
　　“让开！”舒雪磬推开侍女，还要往后殿闯。
　　有少女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何人吵闹？”
　　“神侍大人，是舒小姐来了。”
　　缨华在侍女的簇拥下从殿内走出来，她看起来年纪尚小，身着祈天宫形制的神侍服装，“舒小姐请留步，虽说您身份高贵，是大将军府的千金，可青宫并非您可擅闯之地。”
　　舒雪磬显然并不惧怕出现在阶上的少女，对她那套以身份压人一头的说辞也毫不在意。
　　那是被选来侍奉神女的女孩子，这些年来作为太子妃最亲近的侍女，一直主管着青宫的事务。但那位盛传中的太子妃，据说是神女转世的女郎，从来没有人在皇城见过她。
　　既然并没有女主人在，那代行女主人权能的婢子自然也没人撑腰，她从未将这个所谓的“神侍”小姑娘放在眼中。
　　舒雪磬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婢女，也敢拦我！”
　　缨华虽然并不怕舒雪磬在此处胡闹过头，但毕竟年岁小，对上凶名在外的舒雪磬心中难免有些惧怕，面上仍强撑着，“舒小姐，殿下正在歇息，请不要在此喧哗。”
　　“歇息？”舒雪磬露出嘲讽的笑容，“缨华，我还没跟你算早上的账呢。你说你们殿下病了，不能赴约，可你猜怎么着，我方才在城外遇见了你们殿下，据我的眼线回报，如今并未见到他入城呢。”
　　缨华右手隐在袖内，冷汗涔涔，不由得轻颤，强撑着微笑道：“殿下喝了药，好容易歇下，是我等亲眼所见，何必故意欺瞒舒小姐？想是舒小姐催马走得急，看错了也未可知。”
　　身后的侍女俱附和她，小声道：“舒小姐请轻声些，不要吵醒了殿下。”
　　“哼，云川惯会装病，既然如此，那让我亲自进去探望一下吧。”舒雪磬心中焦急，推开缨华往内闯，这些年她总是疑心云川已经掌握了他们的书信，可每每旁敲侧击询问，云川总是一副平淡温和的态度，今日云川恰好不在，她想要进殿内搜寻一番，或许真能寻到不利于她的线索。
　　“舒小姐！怎可如此直呼殿下名讳？！”缨华踉跄地追上前，拦在她身前，眼圈微红，“请您自重，内殿是殿下休息的地方，不可擅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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