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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天上掉的不是馅饼
烙饼的香气随着逸王匆匆的步伐,从安里坊街头一路飘回了禧源坊最深处。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绕过院子里曲折幽深的连廊,连廊环绕的一棵通体雪白的高大枯树,枝桠上虽早已没了树叶,却依旧苍劲挺拔,曾经绿意盎然的树冠上现下白雾缭绕,远远望去如同满树梨花花团锦簇如皑皑白雪。
蓦地,一双不染烟尘的赤裸纤足轻落在地,白纱裹体,落下层层繁复花纹,正正挡在逸王的去路上。
“哎!白姐姐!”揣着饼沉思的逸王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大喘一口气。
白岂上下打量逸王一番,轻车熟路地从逸王怀里掏出块还冒着热气的饼,“逸王最近思虑甚多啊。”
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逸王,白岂嘴角有戏谑的笑意,吮着泛着油光的指尖,眼里露出几丝不满足。
“白姐姐,可有话对本王说。”
“喔?”
本是准备离去的人又侧过身来,逆着光,白岂的面庞隐在黑暗里,逸王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谢逸王的早膳,”白岂俯身在逸王耳畔,腰间系的小壶滑落下来,被她一把捞回怀中轻啄一口,“逸王身上有位故人的气息。”
言罢,狡黠一笑,拂袖而去,消失在连廊深处,空留逸王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逸王微微抬起手,细细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满鼻子煎饼味里还夹了点脂粉香,狐疑道:“没别的味道啊……”
连廊尽头的屋子,是浮客居招待贵客的处所,亦是阿盏常驻之地。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光影斑驳,美人靠前的矮几上有一簇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却并不影响美人靠上的人酣眠。
那人身上裹着黑底金纹的长衣,满头银丝慵懒舒展,有几缕甚至顽皮地滑下了美人靠。
屋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屋门还未被推开,矮几上的烛火悠地便灭了,只余下一簇悠然而上的白烟。原本熟睡的人,忽而睁眼,满目金光。
逸王一只脚才踏进屋内,便瞧见美人靠上的阿盏眼眸内金光四溢正盯着自己,不由呼吸一滞。但也只是须臾,阿盏的双眸便恢复常态。
逸王眨眨眼,心下狐疑,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阿盏,喏胡师傅的饼。”逸王将怀里的油纸袋放在矮几上,盘腿坐在蒲团上。
“有劳逸王了。”阿盏起身从屋内的货柜上挑出一件盘器,心满意足地将油纸袋内的饼悉数倒进盘内。
逸王心中焦虑,并没有闲情雅致欣赏阿盏的吃相,“阿盏,我的事儿……”
“你今日可有碰到什么人?”阿盏指尖夹着小饼,正细细端详着。
“未曾,一路走来除了白姐姐……”逸王眉头皱了皱,似是想起了不快之事。
见他这副摸样,阿盏没有多言,颔额咬开煎饼,温热的鲜香入口在唇齿间化成层层酥脆,味蕾上的满足让阿盏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逸王就全然没有那份大快朵颐的兴致了,他颇为哀愁地长叹口气,“阿盏,岁迟的事儿……可如何是好啊!玲珑馆的老鸨就是不松口,不就是个花魁么,以我的身份,还赎不起了么?”说到此处,逸王颇有些忿忿不平。
玲珑馆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青楼,与别处青楼不同,此地只卖歌舞,里头的女子都是清倌。因此也吸引了城内不少学子雅士云集此地。如此别致的所在,逸王当然少不了凑个热闹。
逸王嘴里的那位花魁,便是这一年来玲珑馆捧出的一位奇女子,名唤岁迟,世人只听得她的琴声,或是声泪俱下或是如痴如狂。未曾有人见过她的模样,仅仅是纱帘上的窈窕魅影,就让人趋之若鹜。饶是阅人无数的逸王也不能免俗地难过美人关,只见了一面便为之神魂颠倒,囔囔着定要给岁迟姑娘赎身。只是玲珑馆的老鸨也不同于别家青楼那般随便,叫逸王如何地软硬兼施,都不肯点头同意,让逸王是操碎了这急于抱得美人归的心。
“逸王莫要沉迷于美色,”阿盏嘴里刚塞了饼,现下口齿模糊,满手油光。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她……”逸王的目光落在屋内某处,心思早已飘出了浮客居。
逸王这般怅然若失,阿盏却是笑了,“王爷这幅模样倒是新奇。”
说到新奇,逸王忽而眼睛一亮,心里又冒出个好主意来。
“哎阿盏!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新到些新奇的玩意儿,拿来给我瞅瞅!”本是浑身无力瘫软在椅子上的逸王打了鸡血般挺直了腰背。
“新的没有。压箱底的倒是有一件儿。”阿盏吃下最后一块饼,像是才满意了,这才抬头看向逸王,“逸王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下午就送我府上,直接找库房划账去!”
“那就请逸王稍后。”
“好嘞!多谢阿盏老板!”
逸王本是怏怏的倦态一扫而除,愉悦地哼上小曲儿请了辞。
阿盏尽地主之谊,将那金贵的小王爷送至浮客居门口,倚在门旁看着那欢欣雀跃的背影骑上马背远去。
“你终究要插手。”
不知何时走到阿盏身侧的一袭白衣,怀里的油纸袋正往外飘着香气。
阿盏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都是个人果报罢了。”
言罢,朱砂门缓缓阖上,禧源坊的尽头空余一阵饼香。
然而逸王的欢天喜地并没有持续多久,才刚出禧源坊的巷口他便想起了府里还有个麻烦。
本是要往鸾祥坊的骏马硬生生拐了个弯,打道回府去了。逸王心痛之余,又对被自己强行掳走的苏归一多了几分的怨怼。
方才的欢喜从年轻桀骜的眼眸中褪去,马鞭高高扬起又落下,骏马撒开蹄子疾跑过长安的大小街坊,行人纷纷闪身避让,唯恐躲闪不及,得罪了这位长安小霸王。
蓬头垢面在逸王府柴房里蹲着的苏归一很是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大人物,但他大概是撞破了一个惊天的辛秘。抓他回来的男子已经把他来来回回审了几十遍,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他家曾经养过的鸡鸭鱼鹅猪都探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青门乡是个边陲小村,穷乡僻壤,来回要个把月,苏归一觉得自家祖坟都要被那男子刨开看看是白是黑。
“咕——”
肚子发出响亮的哀鸣,苏归一拍了拍空无一物的肚子,小声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袁袁呢……”
“袁袁是谁?”
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高挑的鹅黄身影手中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白米粒在小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热气晕开一片浓郁米香,苏归一不自觉伸舌舔舔唇,双手摁紧了自己干瘪的肚皮。
左侍提着单层食盒跟在逸王后头,看见苏归一那副模样,不禁摇了摇头,附在逸王耳畔低语道:“殿下,已派人去查了。不像是说谎。”
“嗯。”逸王颔额表示自己知晓此事了,挥手示意左侍把食盒放下,自己蹲下身去,把米饭放在苏归一面前。
苏归一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方才被逸王摔的那一下还隐隐作痛,逸王一靠近就更疼了。
“趁热吃吧,都是给你的。”逸王略挽起衣袖,把食盒中的一荤一素两碟小菜排在饭碗旁,又拿出一双瓷筷往苏归一面前一递。
这阵仗叫苏归一心中更加惶恐,这莫不会是此生的最后一餐?
想及此,苏归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敢去接那双瓷筷。又赶紧往小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能缩进墙缝里去。
瞧眼前书生这幅怯生生的胆小模样,逸王颇有些无奈。他把瓷筷架在碗旁,往门口退了几步,清清嗓子,缓声道:“放心吧,没毒。本王若要你死,你早已不在了。”
苏归一刷地红了脸,倒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听他手下毕恭毕敬呼他“殿下”,想料此人必是长安权贵,当是做不出下毒那样卑劣之事……
只见那只鸡窝头蹭地挪到了饭菜旁,捧起碗毫无形象地挖了一大口白米饭,热乎乎塞了满嘴,筷下不停往两碟小菜上左右开弓。
逸王双手盘在胸前倚在门框上,耐着脾气看眼前的人狼吞虎咽下小半碗饭,才幽幽开口道:“本王骗你的。”
“咳咳咳——!”
苏归一闻言生生被呛了一口,顿时咳得双颊涨红,双手轮替死命捶着胸口,半口饭就这样含在嘴里吐也不敢吐,吞也吞不下,眼里呛满了泪花。
逸王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得苏归一背上汗毛直立,双手霎时都汗津津的。只见他慢慢蹲了下来,皇家的威压自顶压下,叫人不敢轻易动弹。
“你中的是特制毒散,此毒的精妙之处在于,中毒的人此后每日都要服一颗解药,一日不可间断,否则就会暴毙而亡。”逸王抖抖衣袖,一只精致的碧玉药瓶滑落在他手中,滚出一颗赤色的小药丹,在苏归一面前晃了晃,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苏归一含着泪,捧着饭碗,衡量再三还是把那口饭吞了下去,哑着嗓子问:“小……小生只是个普通人,大人您为何要为了小生浪费这些毒啊药啊的……”
“哦?那为了不浪费,今日的解药本王带走了。”逸王挑起眉,把小药丹重新卷进掌心,收回碧玉药瓶中,起身作势要走。
不想逸王才走出半步,衣摆就被人怯生生地拖住了,他回过头就看见苏归一眸中泪花闪烁,嘴角还挂着一颗饭粒,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大人留步,小生给您赔不是……您有什么用得到小生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好。”逸王点点头,甚是满意,“你知晓了那事儿,本王容不得你。”
听闻此言,落魄书生的脸霎时苍白一片,他咬紧自己的下唇,缩了缩脖子,生怕那人挥手就给自己一刀。
“不过,本王也知道,”逸王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意,“你非男儿郎。”
其实从今晨这人撞进他怀中后,饶是雌雄扑朔,敏锐如逸王一眼便看穿了苏归一的伪装。
“你——!”苏归一本是苍白的脸色刷地通红,恢复了血色的面颊红扑扑的,倒有些女儿家的娇粉了。
若是寻常男子那般冲撞逸王早死了千百回,但苏归一跌坐在地上时,她的生死,逸王心里几乎是须臾便有了计较。
“本王虽不杀你,但也不能放了你。”逸王晃晃手中的小药瓶,那充满算计的笑意更浓,眼眸中隐隐还透着杀意,看得苏归一不寒而栗,“只要你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保你后半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苏归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好。告诉本王你的生辰八字,本王着人择吉日娶你过门。”
平地惊雷在苏归一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响,她张口结舌“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词。直到眼前人露出不耐的神色,苏归一才惊叫出声,整个人如一只炸毛的鸡,从地上跳起,“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阿盏眼眸里闪过不寻常的金光,双眸蓦地眯起,连白岂都默默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她忽然散发出的威压。
“我说,中午在天境和月老那老头儿喝酒的时候,他和我说咱们一直关注的那个人,红鸾已动。”退至几步开外的白岂晃晃已经空了的酒壶,“浪费了我一壶离人泪呢,记得还我。”
阿盏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无力地松开,她伸手覆上挂在手腕的银镯,凉意入骨如她此刻眸中的森森金光,“不可能。区区人魂,怎会动红鸾。”
“爱信不信。”白岂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把酒壶挂回自己腰间,“那老头儿虽然爱乱牵红线,但这事儿上从不出错。”言罢白岂打了个呵欠往外走去,临到门前,她回过头,看着盘在美人靠上发怔的人影,银丝缱绻,金眸尽显,恍然间竟觉似百年前漫天飞雪中初见时的场景。
“盏。如果她今生能够安康喜乐,你也要去寻她么?”
阿盏闻言抬起眼眸,桌前矮榻上的红烛噗地爆出一缕烛花燃起幽幽的烛光,她没有说话,那对金眸深邃如渊,只是一眼便看尽万年,稍稍不慎就会陷入其间。
二人对峙良久,白岂腰间的酒壶里不知何时又沉甸甸地装满了佳酿,她长叹口气,捞起小酌一口,目光越过酒壶落在院落里那颗参天的白木上,低声道:“红鸾那头牵着帝王之气,想来你也知道是谁。”
“多谢。”美人靠上空无一人,只轻飘飘地留下这么句话。
白岂有些无奈地摊开手,冲着阿盏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急什么!你倒是等等我啊!”
不曾想,这一追,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扎进了全长安胭脂气最为浓烈的奢靡之地。待到白岂止住步伐,立在鸾祥坊外的一处高阁上,迎面而来的风灌满她的白色袖袍,望着眼前那片常人不可见的紫红烟云缭绕在装点得纸醉金迷的亭台楼阁间,白岂摇摇头,酒壶微仰,倾下一口琼浆。
此时天色尚早,远不到开门迎客的时分,鸾祥坊的莺莺燕燕衣衫半揽,方开始涂脂抹粉,便听得有马车得得地驶进坊里来。有好事的便敛了衣裙推开彩纸窗,半探出身去瞧是哪家的恩客这般急色。
一时间,白日里本是寂静的烟花之地,竟也有几分热闹。
马车缓缓停在一幢大门半掩的三层小楼前,小楼修得极为清雅,乌瓦白墙,木匾额上苍劲有力书有“玲珑馆”三字,若不细瞧,都要让人觉得此处是座书斋,落在这大红大紫的鸾祥坊内,分外别致。
有面貌姣好的侍童顶着小髻,手拎马凳,手脚利落地从半掩的大门内跑出,在马车旁做足了接客的架势。在后头,老鸨跟着迎了出来,略施粉黛的脸上,笑靥如花。
鹅黄衣袍轻巧地跃出车外,不料才刚站稳,熟悉的黑底白纹衣就闯进了眼眸。
“阿盏!真巧!”逸王伸手冲正往玲珑馆走的阿盏打招呼,“你怎地也来玲珑馆了?”
“逸王殿下。”阿盏微微颔额,看了眼迎出来的老鸨,“馆主托我来换几张符。”
“喔。”逸王点点头,回过身对马车上道,“左侍,磨蹭什么呢?”
马车上一阵响动,左侍撩开帘子,匆忙跳下马车,再回过身撩开布帘,“苏小姐,请。”
那位苏小姐似乎极不情愿,又磨蹭了会儿,一袭水粉色襦裙才慢腾腾地挪出马车,蜀锦绣鞋落在马凳上,阿盏略一侧身就瞧见那位苏小姐,乌发被巧手挽成时下长安最流行的飞云髻点缀上一支金蝉步摇,水粉襦裙上一只雀鸟立在树梢,随着她迈下马车的姿态轻轻摇曳,似展翅高飞。分明打扮得精巧,不知怎地,那位苏小姐却面露难色,就连下马车的样子都显得小心翼翼,比那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还要蹒跚。
这位苏小姐,正是上午被逸王钦点为王妃人选的苏归一。
这一身行头,她本是拒绝的。奈何逸王府上的丫鬟都好似有怪力一般,一个个力大无穷,摁着她给她梳妆打扮,又把她五花大绑换上这一身几乎曳地的长襦裙,叫穿惯了短打的苏归一无所适从,连走路都不会了,上马车前就已经摔了好几次。
“你要是不穿,明天的解药,呵呵!”
一脸笑意,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逸王是这么说的,苏归一只得咬咬牙,捂好自己摔疼的膝盖。
马车外头立了好些人,此刻都被苏归一这有些笨拙的举动吸引了。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苏归一面上一阵火烧的热,急忙低下头去,不曾想低头的一瞬,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似星辰大海,似万丈深渊,百转千回,一眼万年,仿佛有许多未尽之言穿越千年终至于此。
下一瞬,苏归一只觉她跌了进去,坠入那双眼眸间。直到发现周遭的人脸色大变,她才惊觉,哪里有什么深渊!她这是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啊!
全大俞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苏归一跌进那个预料之外的柔软怀抱前,脑海里填满了这样的哀嚎。
然后柔软包裹住她,隐约有醇厚的酒香从那份柔软深处而来,将她紧紧环绕。
“是你啊……”
“诶?你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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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比较长,为了防止标题无法完全显示,以后会把标题写在章节简介里~
第二章较之前,在情节上作了比较大的改动,欢迎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