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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傅翎推开殿门,出乎意料,叶长风的神志十分清楚,见她进殿,虽然行动不便,却按着规矩,毕恭毕敬的行礼朝拜。
傅翎神色复杂,沉默一阵,抬手让他免礼。
叶长风不似初见她时那般激动,他一声不吭站在原地,僵持一阵,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已惨如金纸。
傅翎本想问问他的伤势,见他微抿着唇,全然不肯言语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难言的烦躁。
“央央是谁?”她直接道。
叶长风抬起头,深黑的眼睛静静倒影着她的身影,“她是谁,对陛下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傅翎也不隐瞒,“朕的皇姐昀月公主,十五岁远嫁和亲,在北狄境内失踪,许多人觉得她死了,朕却不信,皇姐与我容貌相似,如果你见过她,知道她的下落,就告诉朕吧,朕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于你也无妨碍。”
她微微抬头,君冠下的脖颈如白瓷般纤细剔透,可那双眼睛却再有毫不掩饰的喜爱与依赖。
叶长风笑笑,认真回答,“央央与臣一道长大,她七岁那年我们分开,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请陛下恕罪,昀月公主自幼长在宫中,臣所念之人,不是昀月公主。”
傅翎却不肯信,她按住襟口,激动道,“那这个呢?你若没见过皇姐,为何要确认这个祥云红印?”
叶长风没有说话,他神情安静,却掩不住眼中淡淡的悲哀。
他想确认的不是那个祥云红印,而是红印下的长疤。
少时顽劣,他带着央央爬树打枣,却没有看好她,让她从树上掉了下来,凌乱的树枝救了她的命,却在她身上留下许多伤痕。
他在学堂只吃几口糙饼,省下钱都拿去卖祛疤的药膏,擦了大半年,那些伤痕还是固执的留了下来。
看到他的表情,傅翎怔在原处。
每位帝朝公主自出生时,锁骨下便镌画祥云红印以证血脉,只有她的印痕下有道长疤,看上去狰狞且显眼。
昀月自幼长在宫中无疑,可她不是,她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连身上的疤痕从何而来都记不清楚。
父皇说她落水后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会忘记过往。
可那几年她常在噩梦中惊醒,日日如惊弓之鸟,警觉而防备。
父皇忙于政务,昀月有时会找她玩耍,可大多数时间时间,偌大的宫殿都是空旷而安静,夫子古板,教礼嬷嬷刻薄,但她分明觉得幼时任性顽劣,整天胡闹,却依旧有人纵容包庇,惯的她无法无天。
可一觉醒来,所有的感觉都变了,她必须学着聪颖,乖顺,小心翼翼收敛所有的情绪,才能博得父皇他们的喜爱,在宫城中长大成人。
傅翎眼皮急跳,她猛地攥住叶长风的衣领,疾言厉色道,“再胡言乱语,朕杀了你!”
叶长风却不反驳,“臣已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要杀要剐,听凭陛下吩咐。”
殿中燃着地龙,温暖如春,傅翎却觉得手脚发凉,她慢慢松开叶长风,竭力平复着指尖的颤抖,不去管突突隐痛的头。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无论过往如何,都已经没有意义。
她是明徽女帝,身负傅氏江山基业和黎民万千重责,北地边防尚不稳固,南方暴雪仍待赈灾,还有宁王傅齐,列地封土,时时刻刻觊觎着她的帝位。
若她一定要查,过往种种,皆可水落石出,可如此境地,如此高位,又岂能被区区情感和疑惑所左右?
如父皇当年一般,他可以放弃旧日最为疼宠的长公主,她为何不能放弃那个并不熟悉的央央?
傅翎定了定神,再开口已恢复往日的冷静,“朕不杀你,也信你说了实话,君无戏言,从今日起,官迁少府陵,赐府邸一座,良田百亩,待你伤势好些,就出宫吧。”
叶长风闻言,忽然笑了,“多谢陛下厚赏,可陛下好像忘了件事。”
听出他的贪婪,傅翎不悦,“还有何事?”
“那日陛下曾言,六十廷杖,重责,能活下来,陛下便宠幸于我,不知陛下可记得?”
看着傅翎因恼怒而泛红的耳根,叶长风微微含笑,“陛下,君无戏言。”
叶长风放弃少府陵一职,自甘堕落成为她的宠臣,被许多清流诟病不耻。
宁王趁机四处散播谣言,把她说成沉溺私情而荒废国事的君主,秘卫司便争锋相对,力赞叶长风敢于舍弃声名的决断。
傅翎不曾婚配,也未纳过宠臣,偌大的后宫唯他一人,宫外流传许多他与傅翎相知相许的故事,编的情深义重,有鼻子有眼,就差没搭个戏台唱两嗓子。
百姓乐得听宫中秘闻,朝臣们却忧心忡忡,叶长风出身卑贱,于女帝毫无助益,且行事毫无君子之风,不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她的良配。
可傅翎没给他名分,朝臣们也不好过问,只得一个个伸长脖子关注宫里的动静。
外面闹腾的厉害,傅翎只当不知,除去开始的试探和防备,她对叶长风渐渐有了几分欣赏。
他们有时会聊聊宫外的轶事,有时会下两局棋,有时谈谈诗书典籍。
叶长风见识广博,擅机关巧术,许多典籍史料信手拈来,策论条理清晰,思维严谨,若非知道他的出身贫贱,说他是受教于大儒的世家子弟,也不会有人怀疑。
傅翎惜才,几次想重授官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本想留他在宫中自生自灭,如今却生出几分隐秘的不舍,他来历蹊跷,身份不明,并不适合留在她身边,外面的质疑她并非不知,但心有眷恋,有些事只便能佯作不知。
也许她就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他那么喜欢她,她也不讨厌他,既然如此,任性一点把他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她这样想着,自欺欺人的过了三个月,不敢靠近,也不想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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