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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死母亲的同样是个学生,这个新手才刚拿到驾照,便火急火燎满怀热情地上路开起了车。
母亲下葬后不过几日,取保候审的他也跟着死去了,是跳楼自杀,就死在阿宝面前。
他曾与他的家人一遍又一遍反复来找阿宝道歉,可阿宝又凭什么原谅他呢?
就凭他再还给阿宝一具尸体?
阿宝实在无法说出“原谅”二字。
再次近距离目睹死亡,阿宝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扑通。”
随着这撼天动地的一声,世界再一次变成静止的画面,红色又开始大肆渲染抢占眼球。
“第三次见面了,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又是那一点黑色,它霸道地侵占了本被红色圈定的区域。
那一点黑色很快就晃到了身边,占了眼里的大半部分。
几次见面都穿着黑衣的赵吏,乍看起来颇有些阴沉。
无愧于衣服紧裹着的形状分明的肌肉,他力气实在是不小,直拽得阿宝跟着他接连踉跄。
阿宝却没有注意到,赵吏的另一只手暗暗虚攥着,似乎也正拉扯着什么,肉眼所能见却又分明只是一团虚无。
“阿宝,别再发愣了,你又摊上事了。”
他拉着阿宝奔跑起来。
“上车。”
阿宝迷迷糊糊地上了车,吉普呼啸而去。
“你还真是傻了吧唧的,站那儿干嘛?等着被人父母兄弟纠缠?”
赵吏深深吐出一口烟气,夹着香烟的右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
“你说,他痛不痛?她痛不痛?”
阿宝像是才反应过来,干涩的喉咙终于艰难地吐出了问句。
赵吏只斜斜投过一点余光,将右手移到了阿宝眼前。
“何必想那么多,不如抽根烟?”
母亲的管束从来很严,阿宝从未接触过烟酒这类事物。
但此刻,鬼使神差地,她将嘴唇凑近了香烟。
她谨慎地吸了一口,味道是理所应当的呛口,略有些苦涩,还夹杂着点辛辣。
阿宝恍恍惚惚地退靠上头枕,她压下了急欲吐出的咳嗽声,胸脯被憋得快速上下起伏。
她眯着眼,虚虚望着仿佛正在空中作画的烟雾,脑袋在这余韵中开始被抽空。
“呵。”
这时,轻笑声从男人的胸腔挤出来,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反复回荡。
赵吏将烟又凑到自己唇边,随即便放开了手,只有牙齿不紧不慢地纠缠着烟卷,两相摩擦时似乎还带有几分缱绻。
“死亡这东西多美啊,是该被庆祝的。”
如同歌唱着咏叹调一般,他慨叹。
在衔着烟的境况下,他的嗓音有点含混不清,却又温软低沉得恰能搔人痒处。
“美,且绝望。”
阿宝接过话头,她侧过脸,借着暗淡光影注视赵吏,他的面部轮廓被映得沉凝又冷硬,似乎没有什么温度可言。
他整个人某几个瞬间看起来有如一座僵劲刻板的雕像,看似佛像,又看似魔像。
“也是,那就庆祝一下死亡带来的美与绝望吧。”
赵吏无奈地换了措辞,随即便猛踩了油门。
速度骤然加快,阿宝的身体不适应似的猛地摇晃了一下,心跳也逐渐随着速度的加快而加快。
眼前的景物一瞬被扭曲,阿宝却完全没有留意。
她时而怔怔看着赵吏,时而怔怔望着车顶。
她已然跌坠进了另一个世界,如同在虚空倚靠着云朵一般,眉梢眼角都挂满了飘飘然。
那个世界大概是个童话世界,云朵真如棉花,松软又温暖。
赵吏中途下过一次车。
“别看别动,我马上回来。”
他挤挤眼睛。
“我可不想白白浪费一颗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子弹。”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削减了嬉笑意味,多了些威严。
“诶,别动,逃不掉的。”
这句别动也是对我说的吗?
阿宝平白打了个寒颤,她心里充斥着强烈的古怪感,赵吏向后座探出的手,以及之前的许多细节一瞬仿佛要连结成串,却又很快打乱失散。
她此刻完全没有什么思维能力,这点感觉只在她脑里虚晃而过,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赵吏很快就回来了。
他欣慰地望着瘫软在座椅上的阿宝。
“真乖……可惜啊,有的东西就不那么乖了,本就犯了错,进了这地界还想殊死一搏,哈,找死啊,哦,不对,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求生不能了。”
吉普再次启动,极度加速下,窗外的一切再次变成了幻影。
车子最终急刹,停在了一间夜店门口。
不过,在阿宝眼里,这里似乎更像是魔窟。
打扮得相当怪异甚至接近于妖魔鬼怪的人们纷纷汇集在这里。
“这里是?”
“酒吧,呃,可能跟寻常的酒吧有一丁点的不同,不要在意那么多嘛。话说从来烟酒不分家,你现在烟抽过了,酒总也要喝吧。”
“呃……”
“不敢?刚才抽烟飙车时,也没见你胆小啊。”
赵吏不说还好,他一说,阿宝便感到胃液胆汁来回翻滚。
然而真要吐的话,却只是徒劳干呕。
就在这空当,醉烟所短暂屏蔽掉的那些景象与思绪,又再次溢满了脑海。
“试试呗,也算是以毒攻毒嘛。”
赵吏将她从墙根拉起,带她走进酒吧。
意料之中的乌烟瘴气与五光十色,意料之外的放肆恣意与疯狂纵情。
赵吏将阿宝安放在沙发上,便有如游鱼入海般归入了舞池。
他原以为阿宝会再缓上一会儿,没成想,他的手竟会被突然拽住,当他正打算去勾搭吧台旁那个丰乳肥臀的姑娘时。
这约束力着实小得惊人,赵吏却只无奈地回过了头来。
“诶,你是没断奶吗?”
“你带我来的,就得对我负责。”
这个女孩,姑且将她称作女孩吧,她仰头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却又比她母亲要天真柔软许多。
她虚张声势地强撑着一层大人般无所畏惧的壳,却又在无意间暴露了惊惶无措胜似小孩的核。
赵吏自觉已是个千年老妖怪了,总得秉持着优良传统爱一下幼吧。
哦,当然,绝对不是因为这幼长得还挺好看。
赵吏将手搭上了阿宝的肩,带着她在舞池里随意舞动起来。
听惯了钢琴曲的耳朵慢慢适应了动感刺耳的乐声。
在极其生涩僵硬的几下动作后,阿宝渐渐卸去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心防。
自幼学习芭蕾造就的柔软身段化作了一株藤蔓,对着树痴缠。
这树也不是寻常那些无情的草木,他实在是解风情极了,他专拿酒来灌溉这株藤蔓,教这藤蔓生长得再勇敢决绝一点,教这藤蔓因烂醉而将花朵吐放,他要为她折下花朵,折下这一朵黑色的归属于死亡的花朵。
赵吏将头轻轻靠在阿宝颈侧,双唇沿着白净的脖颈缓慢划上脸颊,最终停留在耳垂。
“别怕,我在。”
这句话像是有种足以镇痛的魔力,阿宝在这无处着力的放纵中由衷地感到了安心,他人的鲜血在自己心上伪饰出的伤口开始愈合。
夜色太美好,灯光太美好,香烟太美好,酒精太美好,他……太美好。
那一天,真是混乱又糜艳。
不知怎的,阿宝醒来的一瞬,脑子里莫名闪过的竟然是他会消失的古怪念头。
幸好,他还在身边。
阳光明媚,春风安然。
辛德瑞拉十二点过后就会变回灰姑娘,而阿宝,在一个月过后又回归了正轨。
阿宝后来经常会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虚构出了这么一个人,来为她掏空她的悲痛,改用幻设的幸福来填充。
尽管预想过很多次赵吏的消失,他真正消失时,阿宝还是发了疯失了心智。
然而,她对赵吏始终是一无所知。
她在赵吏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依赖烟酒度日。
你看,瘾这种东西,有了,便绝不是那么好戒的。
三年时间,酒吧被拆了,烟酒被戒掉了,人她也放弃再继续找了。
阿宝做了名舞蹈老师,开始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去生活。
生活很安稳,没有突如其来的玫瑰,也没有近在咫尺的死亡。
有时候阿宝会想,如果再相见,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恨?好像没那么恨。爱?好像也没那么爱。
大概是感谢吧,感谢他来过,也感谢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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