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却说李渊急匆匆从含元殿赶出,看到殿外一幕,顿时脸色铁青,胡子都歪了。
众人看惊扰了帝王,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李渊气的大喊,“跪什么跪,还不快把他给朕拦住。”
数十步开外的地方,李元霸一手一个擂鼓瓮金锤,追着前面被侍卫保护的纤弱女子。
羽林军应声而上,却都被李元霸一锤子挥过去,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那铁锤虎虎生威,眼看就要落在地下跌倒之人身上。众人纷纷白了面色。
御前杀人,杀的还是太子侧妃,纵然是皇子,又如何能保全自身?
李渊气的脸色青一片紫一片。大庭广众杀人,纵然他身为帝王,又如何能保?
“李元霸,”仓皇中,不知哪里声音响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①。你喜怒皆行于色,杀业陡生,如何可见如来?”
殿外的所有人,包括李渊在内,短时间内没人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偏偏李元霸停住了。
大锤在他手中牢牢握住,那小豆芽一般的脑袋慢慢转过来,他眼中带着惊诧,他转过脸来的同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眼睛红红肿肿。
“三,三姐?”
他声音响起,带着不可思议,带着期待,他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来人,把赵王手中兵器锁入地下铁牢,不经朕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一步。”
李元霸没有顾及手中兵器,他看着李渊,眼睛蓦地红了起来,“是她害,害死三,姐的,元霸要给三,三姐报仇。”
“三姐,疼~”
听着这痴傻赵王孩子似的表达自己的思念,众人皆自红了眼眶。
万箭穿心,谁人可以承受?
没有人注意到,长孙无忧握紧的双手在袖中颤抖,她紧咬双唇,面色煞白了一片。
关于李秀宁,关于长孙无忧,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又能与何人说?
“刚,刚刚,是你喊,喊的?”
李元霸看向长孙无忧,“三,三姐对我说,说的话,你怎么知道?”
当时三姐和他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正争来早与来迟。他看着三姐,“那坏人最后是不是都死了?”
三姐摸着揉揉他的脑袋,人都免不了一死,只不过一个上了天堂,面见西方如来,从此永生和乐。一个去了无间地狱,上刀山滚油锅,日日遭受千刀万剐之刑罚。
当时李秀宁指着《金刚经》中的一句话,一本正经的念给李元霸: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李秀宁用李元霸能听懂的话解释,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幻化而来,都不值得你大动肝火,若是你生气了,因一点小事大动干戈造下杀孽,日后便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难以超生。
李元霸瞪大眼睛,“元,元霸不要下,下地狱,元霸要见如,如来。”
见李元霸口口声声提到“三姐”,李渊心下难受,已不想看到当下诸人。
他勉强解释,“她原是你三姐最好的朋友,知道你三姐的话,并不奇怪。”
他转过身去,“来人啊,带赵王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不许随意出来走动。”
说罢,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李元霸看着长孙无忧,小心的拉住她的袖子,“长,长孙姐,姐姐,你说三,三姐还能回,来吗?”
“元,元霸想她,元霸好,好多话想和三,三姐说。”
长孙无忧正待说话,却见元霸身后嬷嬷亦是两眼通红。
那嬷嬷拉了长孙无忧偷偷的说,“自从公主去后,我们王爷日日躲在屋里哭,饭也不吃,人也不见,非要三姐回来才要吃饭,”
“这不吃不喝的,纵然是神仙也扛不住哪,直把自己折腾的病了一场。后来下人们偷偷唬着,您要再不吃饭,要是公主回来了,您也看不到啊。王爷不吃饭,公主回来会生气的。王爷这才爬起来赶紧吃饭,这病才慢慢好起来。”
嬷嬷擦一擦眼角的泪,“姑娘你就看在公主的面上,可怜可怜我家王爷吧。”
长孙无忧心下酸楚,手握拳触了触鼻子,将眼泪吞回肚里。
她看着李元霸,看向了遥不可及的天幕,“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得见。”
李元霸眼睛一亮,“你,你要是见到三,三姐,一定,对,对她说,元,元霸想她,让她回,回来看看元霸,她去了哪,哪里,一定带上元霸。”
直看到她点头,李元霸才满意离去。
湛蓝的天幕之下,金碧辉煌的宫廷殿宇之间,一个深蓝小褂一步步离去,那样瘦小,直看的人心头酸楚。
长孙无忧两手轻笼,指尖煞白了一片,天地之间如此浩荡,她心中藏着的,却不能为任何人所知。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紧闭的含元殿,传旨太监传出口谕:
“长孙姑娘和素锦姑娘各自请回。另赐两名御医给素锦姑娘请脉,陛下口谕,姑娘若无要事,便不要时时入宫了。”
长孙无忧奉旨离开,走到素锦脚边,眸子淡淡的朝那边扫了一眼,却不曾有丝毫言语,抬步走了出去。
长孙府并不在长安中心,当时李家入主长安,长孙无忌身为李世民僚属,为方便无忧修养,特意在长安边缘买了一栋宅子,兄妹两个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家。
长孙无忧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自家门前几个人走了出来。
前面那人身穿银色丝质长袍,端的是丰神俊朗,俊逸非凡。
长孙无忧定睛,那走在前面的,不是李世民又是谁?
刘文静,徐昭和自家哥哥跟在他身后,低声和他讨论着什么。
似乎感受到人的注视,那人一抬头,便看到立在门口的她。
长孙无忌顺着李世民视线看去,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身姿楚楚的长孙无忧。
刘文静轻咳一声,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告退。
李世民负手而立,遥遥向他看来,阳光在他身上迸发,他周身似乎光芒万丈,却偏偏光华内敛,很矛盾的感觉,却偏偏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长孙无忧走到他跟前,端端正正向他行个大礼,“无忧多谢秦王殿下救命之恩,若非殿下援手,无忧怕是早已横尸街头。”
“横尸街头”四个字一出口,纵然是长孙无忧也是心头一跳,一点没有夸张,若是没有李世民,她真的早已横死街头,今日又如何能回到长孙府?如何能见到李渊,见到元霸,见到长孙无忌,见到佩玉......
李世民未说谢,也未说不谢,滚滚黑眸中似有墨色翻涌。
就在长孙无忧觉得他不会回答自己话时,却听到他声音在耳边响起,“听闻父王今日宣你入宫,你身体恢复可好?”
长孙无忧抬头看一眼李世民,却见他正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向另一个她自己。
长孙无忧心下一动,却是点点头,“皮外之伤,已无碍了,多谢殿下挂念。”
李世民居高临下站着,他看着她鬓角微微翘起的发,似乎心情不错,
“王世充洛阳称帝,三日后我将率军前往,届时无忌亦随军同行,你若不愿待在府内,可以和无忌一起。”
长孙无忧眼睛一亮,“多谢秦王殿下!”
李世民抬步离去,直到他离开后,长孙无忧才意识到,不过是区区几句话,她的谢好像也太多了点。
三日后,李世民率十万大军前往洛阳,刘文静留在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同日,太子府邸多出一名谋士,姓魏名征,字玄成。
“啪~”
翠色琉璃盏碎了一地,素锦抚着一起一伏的胸口,面色铁青。
“秦王又带兵征战去了,待他得胜回来皇上势必又多加封赏。长此以往,百姓只知秦王不知太子,太子将来凭着什么登上主位?”
“太子只顾念兄弟情深,却不想日后若是秦王登上九五,岂能容得下他?”
丫鬟收拾完地上残渣默默退下,将此地留给阴晴不定的自家主人。
雪白的面纱下,素锦一张脸变得有些狰狞,她看向身后隐藏在幕纱之后的人,忽然就笑了,“裴先生,秦王亲近刘文静众所周知,您与刘文静的关系怕是没有之前那么乐观吧”
“据说秦王和大人也相交甚少,他日若是秦王登上大位,您的日子怕是没这么好过了吧?”
幕纱之后那人动了动,她说的已经很是客气,他与刘文静的关系何止是“不乐观”,便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至于秦王,又何止是相交甚少了?
“若非如此,玄真也不会深夜造访太子府,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娘娘深明大义,玄真愿竭诚为殿下娘娘效犬马之劳。”(裴寂字玄真)
“如此,素锦谢过了。”
室内,素锦柔柔福了福身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裴寂官拜尚书右仆射,那是当朝天子宠信的第一人,李渊对他可说是言听计从,有这个人在,不怕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素锦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素日来她频频宫内走动,张尹二妃和李世民有着隔世之仇,自然全都站在太子一边。宫外有裴寂一党支持,再加上太子贤名在外,李世民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撼动太子之位。
看着琉璃杯盏留下的那片湿地,面纱下,素锦牵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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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见于《金刚经》
这句话意思是:世界一切相,都源自虚妄,待达到了无色无相的境界,那便达到了佛的境界(即见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