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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断宁断宁断宁。她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名字,以各种不同的语速和声调,仿佛鬼魅般呼唤。
断宁却不给她任何回音,只是谅解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叹气。
济沨。遇见你以后,我的人生,就一塌糊涂了呢。
认识断宁是在大二的一次舞会上,陪朋友一起来的济沨不热衷这种场合而躲在角落偷偷喝酒,自酌,浅尝,时间就在她对周围人群的漠然注视下悄悄溜过。也不知过来多久,一个穿着男式制服脸看上去清爽干净的女子顾自坐在她边上,一言不发地开始点烟。火光在她的指间一明一灭,济沨觉得这景象好看极了。
没等她抽完一支,便有女伴过来拉她。济沨心里咯噔一下想自己在这个地方安静散发着阴霾之气自然不会有人注意,人不一样到底没什么可说的。她看着她们拉她的手叫“断宁”,看着她蹙起眉角终没有拒绝。她笑了笑。是不是只有我看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
舞会结束后济沨收拾着会场,那女子在一众女生的身后慢慢跟上去从她边上经过。济沨说,我们,都不适合这地方。
她斜眼看着她不说话。济沨只好尴尬地继续埋首做手边的事。
——那时候我就想,这女的是不是有毛病。突然跟我说话。很久以后断宁告诉她。济沨一脸不痛快,双手拧作一团。从以前她就不明白,同样是不合群的人,断宁的人缘却比她好上很多倍,那些陌生的同学都会不多顾忌地跟她开玩笑,好像很熟络的样子。而只有济沨才知道那个她,不愿搭理谁,把寂寞埋在影子里的断宁。
济沨揪着自己的头发。她不是嫉妒断宁的好人缘,不是讨厌她对旁人露出温和的笑脸,也不是不甘心自己生来不讨喜的个性,她只是对这种状况觉得厌烦,明明那是不择手段要独占的人,每次却眼睁睁看她勉强自己微笑,混迹于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断宁,我们去旅行,飞翔到天的另一头。那里我问你你好吗。
大学期间,济沨总这样反复念叨,像个孩子,爱做梦却偏不承认。而对这样的她,断宁总是束手无策。
——又见面了。我是莫济沨。
断宁看着眼前表情自然地自我介绍的女生,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对,心里面有潮水涨起来又落下去。
还记得我吗,那次舞会上。
模模糊糊的一个印象。断宁寻不到究竟。一瞬间皱起眉。这个熟悉的神态引地济沨笑出来。那次舞会啊,我们都不适合的地方。
莫名其妙的回答反而让断宁记起来。是你啊。她对济沨的长相并无印象,唯独那句突兀的话,记忆犹新。
那个喧闹的早晨,教务处门口,断宁的手机上无故添上了那个名为“莫济沨”的号码。且从不曾,相互联络。
一直到她整理通讯录的某天,正想把这号码删除时,收到来自她的短信。你好,这里是和你同届的德语系一班的莫济沨。我想你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打招呼方式。然而对于济沨来说却是普通而平常的事,只要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就什么话都舍得说。在和济沨接触的这些年里,断宁了解地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济沨忘记了当初怎样赖上的断宁,只因为说她的名字好听就开始扯开话题。自她口中一点一点琐碎的事,逐一拼贴什么样的咏叹。断宁是怎样的女子。沉默的时候让人有英俊稳重的错觉,高调的时候一人揽下所有的难题,和所有人关系不差,合得来分得开,走时潇洒地挥手不留恋一片云彩。而只有济沨知道背后那个精致地不能够触碰的女人,笑一笑都变成叫人心疼的举动,济沨在不多不少的相处里得出为数不多的结论,不能惹火她,不能触犯她的禁忌,不能拿她的家人开玩笑,不能当面聊她的八卦,否则她必定沉下脸没半分好脸色。
这些年。断宁忘记了当初怎会放任济沨的纠缠,只因为她可以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想法。在靠近她的禁区前就远远抽身,心照不宣地和她疙疙瘩瘩地合在一起。而济沨是怎样的人。她的心思永远难以捉摸,平静的时候总是超过兴奋或沮丧的时间。和周围人保持恰当的距离,不拒绝别人却冷冷相对,偏偏喜欢和她玩这场恰到好处的游戏,不成为彼此的牵绊。她只能苦笑摊手,拿济沨毫无办法。任她以好朋友的身份在身边周旋,却无法为她打上任何标签。而断宁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活,不愿被济沨干涉分毫。
但是临近毕业的哪一天,济沨对她说,断宁,我喜欢你。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因。断宁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只是淡淡反问,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
怎可能。济沨扬起嘴角,我只是单纯想跟你说。
她不是她的谁。仅仅刚好听闻,她的秘密。断宁悠悠转身,把手摊在她面前:把手给我。济沨把右手交在她手心,从台阶上跳下来。那一刹那,断宁听到远处有莫名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无法分辨。济沨的体温就从手心一点点化开来,成了融不开的温柔。
毕业典礼上校长在台前讲得声泪俱下,济沨没跟着班级,躲在断宁那边喝她凑着头看同一本杂志。她替未来描画了一个又一个构想,美好又不切实际地做梦。两个人一起买一间有庭院的屋子,下班回家一起看夕阳,院子里草绿水凉,环绕过矮矮高高的花丛。她们就俯靠在榻上,分享一天的闲暇。济沨说断宁啊,我前世生活了很长,久到忘却了时光,却忘记在这常常往往的岁月里,珍惜的东西。
你记得前世的事?断宁不以为然。
假的。济沨撇撇嘴。
断宁想济沨就是这样的人,脑子里永远不缺奇怪的想法,她经常怀疑自己为何平白接受她的存在,就好像她一直在那里一样。什么时候她不在身边,会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莫济沨是她生命里一个结,没有解开的可能。
当初分明就是想拒绝,几乎搬出“毕业后分隔两地”这么老套的理由。落到舌边却一打转跌了个踉跄,断宁没防备好,就迎接了济沨一脸复杂的笑。后来济沨才无谓般提起,她早听说断宁和当地的某公司签下了合约,而她自己更是手握本校研究生的报送凭证。
貌似最好的局面,却叫断宁觉得沉重抑制呼吸。
济沨,有时候我会害怕负担不起。
济沨,我为什么默许给你的特权。
济沨,如果我走了……
——请告诉我归期。
若我说不再回来呢。
——那就不要给我背影,不要说再见。会给我希望的。
断宁知道济沨从来是这样干脆的人,就算痛得快死去,也不会表现任何在旁人面前。可偏偏,在深秋的夜晚接到过她这样的来电——断宁,我梦到你一个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然后听到她在那一头哭,一点控制不住痛哭失声。
我这里春华秋实,我这里夏涨冬落。我这里满满的都是无法拥抱你的寂寞。院子里草绿水凉,环绕过矮矮高高的花丛。而那流水的尽头,喑哑了声线,切断了行踪,叫我再无法寻觅你的足迹。
你在寝室吗?一个人?我过来陪你?小心翼翼询问的口气。她知道济沨软弱的时候不喜欢谁在边上。自己是否例外。毕竟她连哭也不想为人知,却在最脆弱的时候拨响了自己的电话。
不用了。会吵到室友的。而且现在很冷,否则我就来找你了。
断宁挂掉电话,以不被察觉的声音叹气。她开始觉得自己太过担心。眼底起了雾,然后再睡不着,披了件外套坐在屋角点起了烟。
济沨,喜欢你这件事履行得太累。哪一天我忍不住放手,我一定会内疚。其实我可以成全你的放肆纵容你的眼泪,为什么你不懂。那个慕断宁不是你从前你遇到的那个,她遇见你之后就无法释怀很多东西。譬如时间,譬如生命。
我若说我是用生命在爱你和被爱,会不会太矫情。
而你是风,不会为谁停留。在你每一次转身说想念时,都会无比深刻地感觉。
在还未来得及偿还之前,就已经告别。
断宁在济沨额头轻轻一吻,叮嘱她别哭,一哭妆都糊了岂不糟糕。同时还笑着抱怨这个身为伴娘的姑娘竟然要新娘来照顾。没一会,就有人敲门催促时间差不多了。济沨还坐在原位,断宁在她右手边,正欲站起,却被拉住了手臂。
断宁,为什么会答应嫁他。那个男人。济沨平静地问,纵然暗地咬牙切齿恨这敌人。
因为我很难得遇到肯娶我的人,而恰好觉得不讨厌。断宁故意转过头,哪怕有无数原因,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济沨眨着眼,强忍住不断汹涌的难过不泛滥到胸口。我明白。断宁。
走吧。她拉上断宁的手朝门口走去。断宁却在这时候停顿了动作。济沨。遇见你以后,我的人生,就一塌糊涂了呢。
济沨没有接她的话。断宁,我一直想,我们直接缺了很多回忆供我们凭吊,我一直想和你一起把天空拼贴完整,却失败了。我想起你时,是不是只有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可以让我细细追究。
别傻了。断宁无可奈何地抓起她另一只手。不是说要快走吗,迟到了不好。
同样微笑地,面对宾客。
那以后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济沨,如果我走了……
——请告诉我归期。
若我说不再回来呢。
——那就不要给我背影,不要说再见。会给我希望的。
因为你曾跟我说别给你希望,那么我,只有决绝离去再不回头。
莫济沨是我生命里一个结,没有解开的可能。
我将带着这个咒,一生一世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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