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的新娘又死回来了

　　阿曼被摁倒在床上，没有反抗，她伸手抚平阿余皱在一起的眉头。

　　阿余像骑马似的坐在她的身上，一边奋力奔腾，一边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没关系，真的。阿曼心想。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阿曼闭上眼睛抱住阿余的后背。

　　床下的母鸡被震醒，发出刺耳的叫声，却没人听见，因为雨声风声爱情声，声声入耳。

　　汇成一个字：

　　啊！

　　全是水！

　　阿曼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床上有一朵花，很像红掌，绽放得如火如荼，很刺眼。

　　阿余终于冷静下来，看着红掌花，头疼欲裂。

　　阿曼因为疲惫，躺在床上睡着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婴儿。

　　阿余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拥抱她。但伸到一半，他就停了下来，摇摇头：“我是要出家的人，怎么能贪恋红尘？”

　　阿曼的心，在这一瞬，忽然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楚。

　　窗外暴雨依旧，阿余接到村长的电话，脸色突变，雨伞都没有带，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阿曼趴在床头，透过窗户看见浣溪村家家户户都是灯火亮堂堂，还一些移动的灯光，应该是手电筒。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很快，村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小七，王家小七，你在哪儿？”

　　寻人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终于停了，然后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比夏天的暴雷还要响彻天际。

　　阿曼看着床头的红苹果，想起小七那张可爱的包子脸，只希望她死前并不痛苦。

　　门突然被人推开，大牛走了进来，雨水顺着他的衣服不停地往下滴，早已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仿佛刚从水里浸泡出来一样。

　　他走到阿曼的跟前，嘴里在念念自语，像是还没有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好多血，都是血，是小七的血，太可怕了。”

　　阿曼将大牛裹在薄被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大牛仰起脸，看着身边的阿曼，“神女，小七睡着了，她还会醒吗？”

　　阿曼说不出话。

　　大牛突然哭了，“我知道，小七再也不会醒了，就像我妹妹一样，睡着了，就会被大人们裹进草席埋进土里，很深很深的坑，就算她醒了也出不来。”他抓住阿曼的手，眼里除了泪水还有迷茫，“神女，不是下雨了吗？为什么小七还要死？”

　　阿曼目光淡然，望向窗外依旧下个不停的暴雨，是啊，下雨了，这是天地规律，就像人要死一样，是万物自然，谁也阻止不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的确也残酷，阿曼不忍告诉大牛。

　　他还是个孩子。

　　阿曼从大牛那里得知，小七死在村头的大榕树下，她安安静静地躺着，跟睡着了似的，衣服被挂在树枝上，随着榕树气根悬空飘曳……身上都是血，雨水落下来，血更多……

　　他哭累了，就趴在床边睡着，阿曼坐在旁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接着门被撞开，冲进来一对中年夫妇。

　　两人都很狼狈，看上去像落汤鸡，尤其是那女人，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脸上很多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只知道，她双眼已经哭得通红，有些吓人。

　　阿曼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是死人的血。

　　是小七的父母，王大叔和王大婶。

　　阿曼并不惊讶，她端正身子慢慢扎头发，红头绳一圈一圈地绕起来，齐肩长发束成简单的低马尾。

　　王大婶扑过来扯她的头发，红头绳掉到床下，不偏不倚，正好圈进母鸡的脖子，很憋气。

　　阿曼的头发像拔草一样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连着一大块白色头皮，血流出来，滴到大牛的脸上。

　　“神女，下雨了吗？”大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血流满面的阿曼，吓得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

　　王大叔扛起大牛往门外走去，“大牛，快回家，你爸到处找你。”

　　大牛不愿意，跟条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放开我下来，你们不准欺负神女。”眼泪不停地冒出来，他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止不住了。

　　王大叔关上门的那一刻，大牛看见神女被王大婶拖下木床，脑袋重重地撞在床柱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血溅到地上，好多血，就像小七一样，他感到害怕。

　　跪倒在地上，使劲地拍着门，哭着大喊道：“王大叔，开门，快开门，求求你们，不要欺负神女。”

　　阿曼闭上眼，她知道会很痛，但没有到会那样的痛。

　　她倒在血泊里，像是死了一样的安静，被扯下来的头发黏在她的脸上和身上，黑黑的发色，使她看起来像只硕大的老鼠。

　　她不再是神女，而是过街老鼠，王大婶喊打：“你是什么狗屁神女！为什么不救小七？她还那么小，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惨？”她开始拔阿曼的眉毛，“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是不是不敢？是怕做噩梦吧？那我说给你听，她的脸被打烂了，下面一片血肉模糊，肠子都流了出来，雨太大，小肠被冲到水田里，我找不到……”

　　说到最后，王大婶已经泣不成声。

　　血流进眼睛，阿曼睁开眼，绯红一片。

　　当王大婶的牙齿咬进阿曼脸颊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这里比地狱更加可怕。

　　“好了，好了，怎么说她也是神女！”王大叔跑过来抱住自己老婆，使劲往后一扯，阿曼脸上的一大块肉被撕了下来，血溅了王大婶一脸。

　　人肉，王大婶也不是第一次吃，不过这么香嫩的人肉，却是第一回碰到，她慢慢地嚼了几下，吞进肚子，格外的美味。

　　“你个死没良心的色鬼，你说，是不是心疼了？”王大婶气势汹汹地指着自己老公的鼻子，破口大骂，“怎么着？看小婊 子长得漂亮，你还想睡她不成？告诉你，休想，她害死了我的女儿，我一定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啃她的骨头。”

　　王大叔是村里出了名的妻管严，被自己老婆指着鼻子骂，连大气都不敢喘，跟个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兮兮的，偷瞄一眼阿曼，咽了咽口水，她的确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你要吃谁的肉？！”村长走了进来，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阿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王大婶，你都干了什么？她可是神女，是护佑浣溪村的神女，你就不怕报应吗？”

　　“我呸！”王大婶一口痰啐到阿曼的脸上，血色中一抹淡黄，显得格外醒目，“还神女？还护佑浣溪村？那她为什么不保佑我的小七？我看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大骗子。”

　　“王大婶，这饭可以乱吃，但是话可不能乱说呀！”
　　“村长，你给大伙说她有神力，这一点我们都相信，祭祀那天她受那么重的伤，如果是个普通人，肯定早就死了。”王大婶恶狠狠地瞪着阿曼，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她有神力，为什么只救自己？为什么不救我的小七？我宁愿死的是她！”

　　我宁愿死的是她！

　　阿曼终于笑了。

　　李曼早就死了。

　　“王大婶，我知道小七的死，你接受不了，心里也很难过，但是，你说神女只为自己着想，难道你不是？神女是要护佑整个浣溪村，不是只为一个人，小七已经死了，就算你杀了神女，小七能活过来吗？为了个死人，你是想毁了村子吗？”

　　王大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村里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只有我的小七要经受这种痛苦，我宁愿所有的孩子都遭遇这些，所有人都遭遇这些……人人平等了，就不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王大叔抱着自己的老婆哭成一团，村长站在旁边抽旱烟，浓烟袅袅，没人在意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阿曼。

　　炎炎夏日，来一场暴雨，觉得是佛祖的恩赐，心情凉爽愉悦。但，今夜的暴雨却过于凶猛，阿余站在门口，风从身后吹过，背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好冷。

　　他双腿打着寒颤，不过几米远的距离，他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阿余轻轻地抱起阿曼，她浑身是血，像一朵支离破碎的红掌花。

　　阿曼知道是阿余，浅笑从唇边溢出，在灯下格外悲凉，“大牛回家了吗？”

　　阿余点头。

　　“这样就好。”她靠在阿余的怀里，安静而端庄。

　　三天后，阿曼痊愈了，一丁点疤都没有留下，阳光笼在她身上，跟一玉瓷娃娃似的。村民愈发觉得她神力无边，于是，竹屋的香火越来越旺了。

　　对，就是香火。

　　竹屋的窗台成了供台，村民每天都会放一些糕点、水果、糖果之类的东西，可是阿曼再也没有见着那颗红苹果。

　　她静坐在床头，就像一尊佛像，看着络绎不绝的村民前来祈愿，她发现——欲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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