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已忘川

　　叔父走后，粟儿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人似隔着一层薄纱似得哭喊着，她顺着声音找寻，自己却被笼罩在如墨色的浓雾里，地上有什么在牵拉着她的脚，她想挣脱，却趔趄连连。雾散，地上藤曼蜿蜒……
　　“粟儿”叔父在藤曼之中，被一寸寸收紧，面色由白变紫，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想拉住，他却越来越远……
　　“叔父！”亵衣被汗水浸湿，如蠕虫一般。
　　她惊魂未定的喘息着，看着窗外。夜色正浓，月光透过枝丫，枝丫的影子照在窗柩的宣纸上似魅影。
　　里屋传来叔母的咳嗽声，她光着脚丫下了床。屋外传来泼洒的水声，她躲在门角，看着哥哥一桶一桶的将凉水泼在身上。那个梦让她后怕，看着哥哥在，想与他说说话。
　　出了房门，借着月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唐突的黏附在哥哥的后背。走的近了，粟儿却不敢吱声，面前的竟是鲜活如新的伤疤，狰狞的占据背上每一寸肌肤，似乎一触碰就会沁出鲜血来。粟儿捂着嘴，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恍惚的欲默默的回屋，却被那声充满讶异地“粟儿”摄住了心神。
　　“这般晚了，你怎么起来了？”
　　“哥哥为何不睡?”望了望一旁涟漪卷卷的水洼，是天变了，伤口痛了？
　　“天太热，睡不安生。”忙罩住衣裳。
　　俞秣高出粟儿许多，月光透过竹影，斑驳稀落，看不清他的神色。
　　看着粟儿愣愣的站在原地，不似以前活泼，未免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走近粟儿时他才发现粟儿连鞋子都没有穿上，皱着眉头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没穿鞋子就跑出来，真是睡迷糊了。”语气带了些许责怪。
　　粟儿悻悻的没有说话，借着月光，俞秣心头一窒“怎的，怎还哭了。”拉过粟儿，坐在槐树下的石墩上，用衣摆裹住粟儿露着的小脚。
　　“我又梦见叔父了。”
　　“那多好啊，我就没梦过，肯定是光顾着见你了，没时间理我。”俞秣安慰着。
　　“可我每次梦见他，他都很难受，被许多藤蔓缠绕着，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哽咽着“会不会是叔父的衣冠冢不舒服，生了太多草?”
　　她的叔父死的凄惨，被万兽山里的群狼分了尸，等找到时已经是一堆连着肉丝的白骨，连眼仁都被天上的鹫掏了去，唯一可以辨认的是叔母给他做的新布鞋，上面绣了他的名字。
　　村里有个传统，无故枉死的人是不能做白事置棺材的，这不吉利。所以便将叔父埋在了万兽山的山腰，那里可以看到俞家。
　　“已经很久没有替父亲修过坟头了！”俞秣叹息。自从父亲走后他便担起了整个家，每日要上万兽山狩猎，好给娘亲换汤药。一家人的生计全指靠他了。
　　“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吗？”
　　“山里危险，等你再大些我就带你去。”
　　粟儿撅着嘴“我九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大姑娘了吗？”
　　“嗯！”一脸的笃定。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脚“小丫头才不穿鞋。”
　　“哼。”粟儿撅着脸望着天……
　　天空如一抹大无边际的墨色布锦，一颗颗熠熠余晖的星辰如点缀于上的珍宝异物，看的久了，恍惚了，就似连成了一片星海。
　　粟儿环着手指，透过指隙，把最亮的那颗星子圈进掌心。
　　“村里的老人说，天上的星星是每个死去人的灵魂，因为不舍得离开亲人，所以在天上看着.....”“那你说叔父是哪颗呢？现在，天上的他也在看着我吗？”
　　俞秣望着天给粟儿指着那颗最亮的星，同时，也是被粟儿圈进手掌里的星“必定是那最耀眼的那颗。”
　　“是月亮边上的那颗吗？”
　　俞秣环着粟儿，将她放在自己怀里，将她的手举得高些，透过指隙“我眼里的，就是你眼里的那颗。”
　　晚风习习，发丝轻绕，气息融融，年幼的粟儿与年长的俞秣捉摸了一晚上的星辰，他们说着，以后他们会在叔父身边，而粟儿霸道的先顶下了那颗离月亮稍近的星，她说，这样也可在婵娟姐姐家做客，兴许还能让她做了她的嫂子。哥哥笑她，恼她是个“心机鬼”。
　　“哥哥，你的胡子该剃了，扎着我了。”
　　俞秣笑得奸诈，环着粟儿的臂膀用了几分力气，粟儿惊觉不好，却又挣不开，俞秣生生将胡渣蹭在她的额头。
　　“啊~我要告诉叔母你欺负我。”捂着额头，鼓着腮帮子，嗔怒道。
　　“哈哈，我若不欺负，难不成放着别人欺负不成。”
　　“哥哥最讨厌了。”
　　俞秣不说话，望着天空，看着那颗闪烁的星子，心里想着粟儿说的要娶婵娟作她的嫂子，莫名笑开“我知道粟儿是说的假话。”
　　粟儿一个扭身，挣开了俞秣的怀抱，小脚落在地上传来冰凉凉的感觉“我要去睡觉。”心里的恐惧缓缓散去，果然，哥哥是最好的良药。
　　俞秣盯着粟儿的脚，果断皱眉。
　　粟儿傻傻一笑，右边的大指姆去翘左边的大指姆“我要和哥哥睡。”笑的清甜。
　　“粟儿大了，不可以和我一起睡觉，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粟儿摇着脑袋，像拨浪鼓似得“不嘛，刚才你还说我是个小丫头，那我就是小丫头，小丫头要和哥哥睡觉。”
　　俞秣瞠目，居然无力反驳，原来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傻气的挠了挠脑袋，叹了一口气，下一刻已将粟儿抱起来“好嘞，就听小丫头的。”
　　夜色微凉，偶尔从里屋传来叔母的咳嗽声，粟儿从未有过的安心，哥哥就在身边坐着，替她掖好被子，她问他怎么不睡，他说要等她睡着。
　　粟儿睡着了，俞秣悄悄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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