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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塔塔出了囚室,攀着柱子三两下翻到了屋檐上。他似一只猫咪般轻巧落于屋顶上压着的厚厚茅草上,然后半蹲下来,盯着下方狭长的院子若有所思。
大光明教总坛位于沙漠腹地圣墓山,自去年以雷霆之姿重回中原起,每月都会派一批人前往中原分坛,再换回一批人回到圣教。而上个月,分坛的例信中回报了归期,人却直到半月前也没有回到圣墓山。塔塔受圣女之命来龙门调查此事,打探多日,发现那两名弟子失踪于龙门峡。
龙门峡乃是出入龙门荒漠进入中原的必由之地,是掌握在神策军手中的交通咽喉。神策军不是什么好东西,塔塔躲在他们的军营里翻了三日,毫无所获。他便将注意放到了盘踞于龙门峡的那唯一一群马贼身上。
这帮马贼自称长牙帮,在大漠里并不是什么排的上名号的马贼,甚至在这次之前,塔塔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今日他摸到这帮马贼半年前刚抢的黑店茶棚,行事嚣张,又有意无意露出了自己的明教身份,果不其然被下了黑手。
会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有胆子敢在大漠里对明教的人动手?
塔塔居高临下的盯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院子并不大,连个盯梢用的高塔也没有,只有一排矮矮的泥房。蹲在高处,借着月光看去,连院子里一丁点枯黄的杂草也能一览无余。
这实在不是个什么看守严密的地方,院子里连个巡逻的人也没有。先前关着他的只是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杂物房,塔塔往那个方向撇了一眼,从鞋底中抽出刀刃夹在指间,往下一翻,落地的瞬间施展暗沉弥散,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正当塔塔准备沿着墙根一间间打探时,却听到一点点悉索的动静。循声看去,只见拐角处出现一个人影,那个被马贼劫掠来的人也正沿着墙根偷摸前行。
塔塔:......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不听话的人了。塔塔往旁边让了几步,并不想被这人摸到行迹。那人一手扶着墙,原本挪的好好的,却在离塔塔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居然偏过头,分毫不差地望向塔塔。
小徐大夫天生敏锐的嗅觉在刚刚给了他一点微妙的感觉,那是一种淡而不寡的特殊味道,十分熟悉,一刻钟前刚刚在给恩人解绑的时候闻到过。
他犹豫着朝某个地方望去,可眼前的过道连着小院里都没有任何人影。他试探着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慢慢伸出手,还没探多远,手腕就被另一只干燥的大手使劲握住。
徐言安被惊了一跳。抓住他的手干燥而温暖,但捏的他生疼。这下确定这里确实有个人了,小徐大夫又伸出另一只手往前摸,摸了一手粗糙的布料,和布料底下厚实温暖的身躯。直觉告诉徐言安,这里隐着的就是明教恩人。
塔塔抓着徐言安的手,皱眉看着他又摸上了自己的胸膛。他的内心有点郁闷,虽说他隐身的功夫一直练的不如妹妹,是他唯一的不足,可就这样被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发现了,还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轻轻一晃身子,显形出来,看着徐言安吓了一跳的模样,心情总算好了点。
徐言安有些心虚,毕竟恩人嘱咐了他哪儿都别去。塔塔倒是什么都没说,只小声道:“跟紧我。”徐言安乖乖地点点头,又着急地冲塔塔比划起来。他的手腕还被塔塔紧紧地抓着,一只手很是影响他的发挥。没想到塔塔看着他又画方又画圆的比划半天,福临心至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问道:“你有东西找不到了?”
徐言安焦急地点点头。
塔塔道:“走吧,别出声。”
于是徐言安便乖乖地跟在塔塔的身后,他注意到恩人的脚步很轻,轻功很好的样子,不由得又在心里羡慕一番。他不再像刚刚一个人摸黑的时候那样小心谨慎,甚至有闲心提起一口气,想要学着塔塔那样轻巧的走路。这个人似乎能给他莫大的安全感,哪怕他们初见还没有一个时辰。
当然,要让塔塔说,只是这小子太单纯。也不知是哪儿娇养的小公子,养成这幅毫无防备的模样,居然也敢放他一个人出来这样远的地方。
只是这会儿塔塔可没心思想这个,他带上徐言安也只是怕他不认路乱走,打草惊蛇。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先前的隐身真是多此一举。这里有两个大活人光明正大的在院子里走了半天了,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根本用不着谨慎。这让他想大闹一场的想法落了空。
后来,他干脆带着徐言安在院子中间站定不走了。他问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徐言安转了个圈,借着月光找了块灰石,在地上划刻:背篓。
塔塔嗯了一声道:“这院子里似乎没什么人,等我解决了先前那两人,一会儿你仔细找找。”
徐言安被这话语里风淡云轻的自信击中了。此时的塔塔衣服散乱,身上还有不少先前在杂物间粘上的灰,这样狼狈的模样看在徐云眼里,硬生生变成了一派不羁。他刚想请问恩人的尊姓大名,就见恩人耳朵一动,站了起来。
塔塔看着不知从哪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醉鬼,暗暗唾弃自己:真是退步。怎么能忽略了,院子前头还有个正厅。
那醉鬼马贼踉踉跄跄地冲到小院里,看也不看立在中间的两人一眼,一心只盯着脚底下,连路也不看,砰地撞到了立柱上,随后哇的一声狂吐不止。吐完,一抹嘴巴,又踉踉跄跄地沿着原路跑回去,边跑还边嚷着再来一坛!
全程被无视的两人相顾无言。他们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甚至没有引起那个马贼一丁点的注意。塔塔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被瞧不起的恼怒,圣教弟子竟会栽到这样一群马贼手里,等寻回那两人,他定要请大师兄狠狠管教。
塔塔道:“公子,我到前面去探探,你这次别再乱跑了。背篓里如果没装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定还在院子里。等前边乱了,你自己找找。”
徐言安点点头。他也知道恩人没有义务一直帮自己。他武功高强,却还会被马贼抓住,一定是为了大事而潜伏。明教恩人为自己指明了路,只是趁乱找到自己的行李,他能做到的。
他看着塔塔跟着那个马贼的方向离开,慢慢做了几个深呼吸。看着恩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很是紧张。
前厅果然亮着灯光,还未靠近,就听见了隐隐的吵闹声。塔塔借着门缝看去,只见大厅里坐着十一二马贼,正在吃酒。中间围着一个似乎是老大的人物,先前绑了他的那几个人也在,一群人喝的好不快活。
灯火通明处难以隐身,塔塔眼尖的看见柜台后无人,便趁着马贼们集体敬酒,一个滚地,蹲到柜台后开始偷听。马贼们全都喝得上了头,扯着嗓门互相吹嘘,塔塔听着听着,慢慢理顺了这龙门峡发生的事。
其实塔塔心底大约有个数,能在神策军眼皮子地下生存的马贼,本身就烙下了和神策军官匪勾结的印。能给这帮人狗胆对明教下手的,也只可能是神策军了。
进入中原必过龙门,而出入龙门必过龙门峡。长河帮控制住了这附近唯一民用的水井,明教弟子不可能不往这儿来,正是在这里着了马贼下三滥的道。这帮马贼虽然毫无武功,只会往水里下药,却一下一个准。今天被劫掠的那个人怕也是如此被捉住的。
只是,他们为何偏偏最近才对明教弟子下手?
马贼们越喝越兴奋,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讲。塔塔听了一耳朵他们对今日抓住的那个“小白脸”的污言秽语,失去耐心,就要动手时,却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又按捺下来。
只听马贼头子摔了一个碗,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另一个大汉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们不争气找不到东西,老子至于被那个丘八骂娘?要不是今天小二说来了个长得很不错的小白脸,赶明儿老子就把你送过去给那个丘八摇屁股!”
大汉马贼即使是喝高了,也被吓了一跳。他赶忙陪笑道:“老大喝酒,来来来喝酒,唉不是我没用啊,实在是那劳什子圣火令太难找,这也没人见过那个什么圣火令圣水令的,上头说抓谷烟河,连个画像也不给,这也没办法啊!”
马贼头子又骂了几句,塔塔已经无心再听了。他皱了眉,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圣火令?怎么还牵扯上圣火令了?
圣火令,乃是明教教主从波斯带来的圣物。圣火令共有六枚,有人说它记载了波斯神功,有人说集齐六枚可寻得明教秘宝,还有人说圣火令是世间最坚硬的武器。
众说纷纭,却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圣火令乃是明教的镇教圣物,是明教教主得道于火神的信物,见令如见明尊。
而六枚圣火令早在十多年前明教西迁时就失散了多半,剩下的三枚分别掌握在教主、教中圣女与右护法沈酱侠的手中。
抛开乱七八糟的传说不谈,圣火令对于非明教中人来说毫无意义,那么马贼,或者说马贼背后的神策军想要圣火令干什么?
难道真信了什么明教秘宝?塔塔无语地想到。
另一头,徐言安正听话地待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数蜘蛛。虽然他很想去找自己的东西,但又怕打草惊蛇,坏了明教恩人的计划。尽管这个院子看起来完全没人看管的样子,但塔塔在小徐大夫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蹭蹭的升高了好多,他第二次嘱咐的“不要乱跑”,徐言安已经完全不敢违背了。
他慢慢的在心里背诵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一边耐心地等待恩人的行动。作为万花谷最优秀的杏林弟子之一,徐言安早已把这本书背的烂熟,而就在他渐渐走神之时,他背靠着的木板发出了咚的一声。
徐云被吓得往前一扑,差点摔个狗啃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听见身后又是咚的一声。
有人在里面踹墙。
马贼随随便便建的窝点还没有加固,木板搭的屋子正随着又一声咚响而振动。
徐言安犹豫了一下,他想到了马贼随意劫掠路人的恶行,有点担心里面是和他一样的可怜人。恩人那句“举手之劳”在心底响起,小大夫踌躇了一下,在屋里人踹墙的地方重重拍了拍。
房间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带着一股狠劲急促的响了起来。徐言安感受到了房中关着的人的急切,赶忙又拍了几下。他着急地在原地转圈,只恨自己口不能言。恩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啊!
大厅中央,马贼头子还在骂骂咧咧道:“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老子费那么大劲抓的几个明教,你们连个屁都问不出来,还特么浪费老子的粮食!”
狗腿喽啰们立刻拍起了马贼头子的马屁,什么老大威武连明教都能敌,什么全靠老大罩着龙门峡,听得塔塔很是不爽。居然敢贬低圣教威名,他在心里狠狠地给这些该死的马贼又记上一笔。
马屁拍完,某个马贼道:“头儿,反正要把今天抓的那个小白脸送过去,我们就把那几个明教一起送过去咋样?就说都是送给上面......嘿嘿嘿。”
很好,居然还有胆子污辱圣教弟子!塔塔本想直接抓了马贼头子来问话,此刻强压住心底的怒火,又溜回了小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确认那三名弟子还在马贼的窝点里。只等把人找到,圣火将会惩罚这群该死的马贼!
塔塔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以转移注意力,一回到小院就见到徐言安在角落里冲他着急的招手。
尼格与苏合拉二人是明教洪水弟子,奉命前往中原分坛处理事务。而就在回程的路上喝了被马贼下药的水,二人都被马贼困于此地,每天只有一点点的水和食物,食物中还全都下了软筋散力的药。
他们被捆了半个月,马贼一直在逼问他们关于圣火令的下落。可是连教主都不知道丢失的圣火令现在流落何方,何况他们几个方土弟子。
在受了马贼十多天的折磨之后,耳力最好的尼格在恍惚间听见了圣女亲信弟子塔塔的声音。两人惊喜万分,塔塔一定是来救他们的!
奈何生生饿了半月,尼格攒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才能挪到门边,在门上踢上一脚。可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犹犹豫豫的回应。二人见不是马贼冲进来折磨他们,顿时欣喜,哪还能注意到门外的人一直不说话。
可敲门声歇后,过了将近一刻钟都没有回应。就在他们即将陷入绝望时,门终于在丁零当啷声中被撬开,塔塔那双含着怒气的,灰色的眼睛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现在人找到了,塔塔便准备动手了。他让尼格等人跟着徐言安,虚弱的明教弟子需要水和食物。然后他也不再顾忌,一间间的踹开房门。狭长的院子里居然真的空无一人,所有的马贼都聚在了正厅喝酒。
塔塔每踢开一间房,就要对三名弟子展开十分嘲讽。“听说你们也是明教弟子,恩?”
就在他们羞愧欲死的时候,塔塔找到了徐云的背篓,和两人先前被收走的弯刀,也终于引来了正厅那帮醉醺醺的马贼。
他随手拿起一对弯刀,颠了颠分量,朝着院子中间走去。马贼们全都喝大了,双腿颤颤,根本拿不住武器。倒是那个马贼头子抖着双手,指着塔塔的鼻子高喊:“围住他!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塔塔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他抬起右手,刀锋指向慌乱的马贼头子,道:“沙漠生存的三不准,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语气如摘一朵花般轻松淡然,可听在马贼耳朵里是那么的冰冷残酷。
“第一,不准动水源。”
话音刚落,他双脚一错,奇迹般的出现在了马贼头子的身后。马贼头子连转身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弯刀捅穿了脖子。刀锋见了血,兴奋的发出嗡鸣声。
“第二,不准杀骆驼。”
塔塔看也不看,转身就割开了冲上来的大汉的胸膛。那个大汉正是先前对小徐出言不逊,还捆了塔塔的人。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疼的满地打滚,血慢慢染红了泥地。
“第三,”
塔塔转动手腕,左手刀的刀柄狠狠砸碎了那茶小二的腿骨,茶小二立时扑倒在地,和先前的大汉一起嚎叫。
“第三,不要惹明教。”
塔塔的刀尖指向地面,血液凝成珠,沿着刀锋缓缓滑落,滴在地面上,染成小小一摊暗红色。月光照下来,弯刀反射出一点光,晃得徐云有些害怕。
当晚,长河帮马贼首领身死,剩下的人或伤或逃,长河帮就此消失于大漠。
而他们盘踞与龙门峡的窝点烧起了冲天的大火,火光不灭,在空旷的大漠上,隔着三里地都能看见,看的金波心惊肉跳。她不由得想起明教,想起明教的沙漠霸主地位是如何来的。
靠的就是这圣火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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