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来—!

　　“云纪，你书背的比你弟弟好，但是骑马可就没他那么灵活了。”
　　“是，父皇。”
　　“太傅说你又不肯好好背书，整天不务正业！”男子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是太傅他太严厉了。我回去每天都有做功课！”
　　“还狡辩，！”
　　“噗嗤！父皇你的胡子翘起来好好笑！”
　　这几天晚上老是做梦，感觉眼前有很多人影晃来晃去。但是每次醒来后脑袋里都只剩一片空白。
　　头也疼的厉害，看人都重影了。
　　我望着井口长着两个头的萧晏—
　　““太傅今天又骂你了吗？”
　　萧晏摇了摇头。
　　“你的太傅长什么样子？”
　　“嗯。。留着胡子，小眼睛。”萧晏想了很久也就憋出来这两词儿。
　　“是不是还总是喜欢用小拇指抠鼻孔，还老用戒尺打人。”我望着天空淡淡说道。
　　“是是是！诶你怎么知道的？”
　　“跟你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小鬼一脸的狐疑，明显不信。
　　我自己也不信，因为我是一只真正的只能望着一角天空的一只井底之蛙。
　　萧晏在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一个抠鼻屎，用戒尺打人的小眼睛男人。
　　“我能下来看你吗？”
　　“你又看不到我。”
　　“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离你再近点儿。”
　　说完，我听到上面窸窸窣窣的一阵，萧晏腰上绑着绳子，绳子另一端连着树，两只脚蹬着井壁。就这样慢慢爬下来了。到底，绳子长度刚刚好。
　　他的身量高了不少，再也不是小小的一团了。
　　井里面比外面暗上很多，萧晏坐下来，两手抱着膝盖，也不说话。
　　这孩子，大概也和我一样孤单。

　　过了很久，直到上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井口出现了一张尖下巴的，没有胡须的男人的脸。挡住了日光，从井底望上去甚是恐怖。
　　“唉哟，二皇子，你怎么在这腌臜地方，吓死老奴了！娘娘正到处找你呢！”
　　萧晏这小鬼头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我，我只是有东西掉下来了，想下来捡。”
　　“您告诉老奴一声不就行了嘛！老奴现在就叫人来把您给拉上来！”
　　“不用了，我呆会自己上去就行了。”
　　萧晏对着井口喊得很大声。
　　“方才万岁去娘娘宫里，顺便想看看二皇子您，结果发现不见您不在屋里，这会正到处找呢！娘娘她都快急死了呀！”
　　这会萧晏也慌了，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好歹把萧晏给拉了上去。
　　小鬼头走之前向我望了一眼，这期间我一言不发，想着他明天还会过来的。
　　那天之后，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没能跟他好好道个别。

　　雨穿过层层树叶滴落。
　　“大哥，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蚂蚁？”
　　“下雨了，他们要搬家。”
　　“搬家，搬去哪里？”
　　“搬到更高，更安全的地方去。”
　　“太傅为什么没有教过这些？”
　　“太傅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太傅学识渊博，教的是处世之道。二皇子，大皇子书读百卷，你也应该多花些心思在学问上。”
　　“维桢，怎么连你也跟太傅一样。”

　　睁开眼，外头也在下雨。而且是滂沱大雨。天空灰蒙蒙的，像遮了一层纱帐，看不真切。
　　胸口总感觉被什么压着，加上这闷闷的天气，让我想起一句特别有意境的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怕我总有一天被梦境给吞噬。就像小时候听过无数次的梦魔一样。
　　“明天就有工匠要来把这口井给封了，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令。”
　　“这口井在这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要封井？”
　　“皇上听说二皇子天天往这井边跑，当场脸都白了，怕出什么意外。听他们说明天皇上还要亲自过来监工。”
　　“真的假的，搞这么大阵仗。这可苦了我们，还得把旁边这些草拔干净。”
　　“快别废话了，下这么大雨早点干完早点回去多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面朝上对着井口。感受着雨滴砸到眼睛里，些微刺痛的冰凉。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热热的，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落到黑暗泥泞的井底。
　　“皇儿，以后不要再跟你大哥走得很近了。”
　　“为什么，大哥对我很好。送给父皇的南海珊瑚珠还是大哥帮忙挑的。”
　　“前朝启毓皇帝为了争夺帝位，不惜手足相残。皇儿，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应当明白。”
　　“是，母妃。但是我和大哥一定不会重蹈前朝的覆辙。”

　　应当已经过了一夜，我有些分不清楚是梦里还是梦外。
　　“铿，铿，铿。。。”
　　上面传来像是砌砖的声音。我开始想象工匠们用砖头将井口层层封住，凸起的一块就像是一个坟墓。上面会长满青苔，长满杂草，而不管我在里面如何叫喊，都不会再有人听见。
　　萧晏这些天都没有再过来，听说被皇帝关了禁闭，严禁到这个地方来。
　　我总觉得皇帝身为人父，做的有些过头了。
　　砌砖声很有规律，我眼睛一闭一闭的，快要睡着了。
　　“张公公，让他们把砌的砖都敲掉，朕要看看井里面有什么。”冷淡又疏离的声音，只是多了一分威严。
　　皇上下令，工匠们敲砖的速度比砌砖快的不是一星半点。很快就有人下来打捞。
　　“启禀皇上，井下面什么都没有。”
　　“再仔细看看，不管什么都给朕翻上来。”
　　这些人踩在我的腿上，胸腔上，我忍着痛，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皇上，这里有一具尸骨！”
　　我一惊—
　　但有人比我更惊讶。
　　“皇上，让他们打捞上来就好了，没必要脏了您的眼睛皇上—”
　　我睁开眼，对上了一张脸。
　　年轻的脸，表情冷漠又疏离。微微上翘的眼角，泥泞沾湿了明黄龙袍的一角—
　　“大哥，你带我来这做什么？父皇不是找我们吗？”
　　那人像平常无数次那样对我伸出了手，尔后，轻轻一推。
　　“来生，不要再做兄弟了，云旗—。”
　　脊背和坚硬冰冷的井底地面摩擦，石块像雨点一样砸下来，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很快，整个身体被石块淹没，血不要钱一般泼到这些石头上。胸腔，大腿，就像脆弱的折纸一样被砸断，被压烂，变成肉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弱的日光喷洒在渐渐放大的瞳孔上—
　　伫立在井口的那人脊背挺得笔直，表情冷漠，眼角上翘。
　　“大哥—”
　　“皇儿，最复杂不过人心。”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云旗，父皇希望你一生顺遂。”
　　“云纪，他是你弟弟，永远不会和你争什么。”
　　原来，我已经死了。
　　雨点滴落的尽头是什么。年轻的皇帝透过层层雨幕望向黑洞洞的井底，时光穿梭了十数年在此停滞，我和他对视了许久，移开了目光。
　　萧云纪，现在，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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