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与我们如约而至

　　6

　　樱踮起脚尖。
　　就算她勉强打开了厨房上面的柜子，就算她把手臂伸到最极限的长度，就算她脚已经踮得酸到不行，她还是够不到柜子上叠成一座塔状的红茶罐子。可是她现在最需要的那个，是放在最上面的一个。
　　红色的方形铁罐里，装着大吉岭红茶，是母亲送的。
　　只差几公分而已，她的指尖就能碰到那个红色的罐子了。之前都只能触摸到底下几个罐子，她的手一勾，罐子反而被她推到更里面的空间里去了。
　　这个高度，很明显是充放上去的。樱有些懊悔，为什么当初没有自己选择地方放红茶，比如厨房下面的柜子，或是储藏室什么的，反倒是让充帮她完成了这个任务，结果现在自己根本够不到。
　　她的动作好像快坚持不住了，樱咬住下唇，手撑在台面上试图让自己另一只手可以伸得更长一些——
　　一只黝黑的大手越过樱的头顶，樱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把红色的罐子从柜子里拿下来，“嗒”地一声，放在樱的眼前。
　　“怎么不叫我帮忙？”充看向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樱，后者则是放松了刚才已经伸长到疲劳的手臂，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身上。
　　“我觉得自己可以的。”她的回答有点不甘心。
　　充哭笑不得：“这哪里像可以的样子啊。”他揉了揉樱的头发，樱像一只猫一般蹭到充的怀里。
　　她闷闷地说：“下次这种东西就不要放这么高了。”
　　“嗯。”

　　7

　　樱用额头试了下充的体温。
　　“你真的发烧了。”樱说道，话语里满是担忧，“前天真不该让你冒雨出海的。”只是头部接触就已经感觉到明显的热度，就算不用温度计她也知道眼前这看上去身强体壮的人病的不轻。
　　充晃进卧室，拿出自己的那床被褥，铺在榻榻米上：“都已经这样了啊，还不如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反正这几天都在下雨，出不了海吧。”
　　“你应该先吃药再睡的。”
　　“不用了。”
　　充很快钻进了被窝，迫不及待地想要睡上一觉。樱只好跪坐在充的旁边。她抚摸着充那像刺猬一样的头发，指尖略过着他发红的耳廓，动作轻柔地如划过水面。
　　充平时就是一副沉闷的脸孔，不能抽烟的时候显得更加阴郁。然而此时的他，阖上眼帘浅眠的样子，让她感到安心。樱侧过头去观察，只有充睡着的时候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这个人的脸，看他黝黑的皮肤，静谧的面容。这是只有她才能见到的充，那个不为人所知、心思细腻的丈夫。
　　“很痒的。”充闭着眼说道。
　　樱轻轻地笑了，挪开了手：“我去给你做点热的东西，等你醒过来之后吃，粥可以吗？”
　　“嗯。”

　　8

　　樱从包里拿出一叠刚打印好的资料，大致翻了翻：“那个，增田先生，我来商量一下这次石见烧的企划展……嗯？什——等等等等！我不去！我不去喝酒！”
　　“客气什么啊小樱，一起来一起来，我请客！川野君！带小樱上车，去野岛那里喝一杯！！”增田大手一挥，他的下属川野就跑过来送樱上了车。增田本人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川野后面，完全没有在意刚才樱说的企划展的事，也没有注意到川野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野岛的居酒屋门前。樱和增田先下了车，川野留在车上找位置停车。樱四处张望，一眼就发现了门口停着的井坂家的小卡车。
　　增田也眼尖发现了：“看来充这小子也在啊。”
　　“增田先生，你知道他每天都会来的吧。”樱反过来吐槽增田。
　　“碰巧，碰巧而已。”

　　川野停好车回来后，樱和增田已经在居酒屋里坐着了。原本也在这里的充被增田拉过来坐在樱身边一起喝酒，四个人拼凑成了一张桌子。
　　“增田先生，听我说，这个企划展……”
　　“小樱，来这里就不要谈公事了吧。”
　　“本来这事应该在你的办公室里就谈完的，谁让你挟持我过来的。”樱黑着脸回答。
　　“好吧好吧，什么企划展？”
　　“是三个月之后的石见烧展，在博物馆举办，馆长想让观光协会帮忙……”
　　“诶诶，我知道我知道，宣传是吧。这种事馆长打个电话跟我说就可以了，怎么能麻烦我们的小樱呢。像这样简单的小事统统交给我们吧……”话还没说完，增田打了个嗝。
　　川野推过来一杯麦茶：“会长，你喝多了，清醒一下啦，真是太失态了。”
　　“这才一杯而已，还要继续呢！对吧，充！”
　　充没有应声，他装出一副与增田素不相识的样子，别过头去喝自己的酒。
　　增田摆摆手拒绝了川野好心给他倒的麦茶，川野总有种他要开始胡说八道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个——我说，小樱，啊，还有充。你们，有要小孩的打算吗？”
　　听到这个问题，樱和充同时被啤酒呛到了。充不停地咳嗽，樱替他拍着后背止咳。川野见状急忙捂住了增田的嘴。
　　“干什么啊，川野君，放开我。”增田勉强挣脱了川野的束缚，“充，还有小樱，你们结婚都快一年了吧，没有这个打算吗？”
　　充把摆在自己面前的烤串往前推，示意川野喂给增田吃让他闭嘴。
　　川野也十分为难，每次他被拉过来喝酒就意味着他要收拾增田的烂摊子，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就差直接按着增田不让他说话了：“会长！喂！会长！来来来，吃点东西吧，快点吃！你看酒喝多了也不好是吧……”
　　“你们……该不会……”增田的视线在充和樱之间摇摆。
　　充直接把啤酒杯敲在桌上，朝正在切菜的野岛招呼：“宽之！胶带有没有，给我拿过来！”

　　9

　　樱自从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个状态保持了好几个小时，连充做好了晚饭她都没有出来吃。
　　“樱。”充在门外喊，“我进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更让人觉得担心。
　　充打开门。
　　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眶周围的浮肿清晰可见，甚至是目前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明明已经哭过不知道几次。她仅仅用眼睛瞥了一眼充，又垂下眼皮，漫无目的地盯着双脚发呆。
　　充在樱面前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他的直觉告诉他，樱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只是他现在需要想办法让樱开口，自己把那件事告诉给他听。
　　“发生了什么事吗？”充牵起樱的手。她的双手冰凉又无力，被充的大手紧紧握住。
　　过了半晌，樱微弱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我说，前段时间和我妈争执的事吗？”
　　“嗯，记得。”
　　“刚才爸爸打电话来，他说，妈妈她……死了。”
　　充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下雨天路滑，她碰上交通事故，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樱抽了抽鼻子，但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眼眶中又充满了泪水，一股酸涩的涌动在心头泛起波澜，“我，一想到在妈妈死之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的气话，我就特别后悔。我、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幼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总是让人没法好好地道别啊……”
　　充用拇指抹掉了樱脸颊上的泪痕。他托住樱的脸，此时的樱，看起来就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樱猛地扑进充的怀里，把充撞到在地，他疼得倒抽一口气。充能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他拥紧伏在他身上的樱，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她的长发散乱在自己胸前，充腾出一只手替樱梳理着发束。
　　樱，一直都像一只猫。所谓女人的性格就如同猫一样，充有的时候觉得她连行为都与猫十分相似，有的时候很难亲近，有的时候却很粘人。对于几乎不被女性接近的他来说，樱是个极其特别的存在。
　　“……下周是葬礼。”樱依旧把头埋在充怀里，她直接用充的衣服来蹭掉自己的眼泪。
　　“需要我一起去吗？”
　　樱摇头：“我想自己处理，好好冷静一下。”
　　充只是回以轻柔的抚摸：“我知道了。”

　　10

　　出云这几天都是阴雨天，似乎是补足了一年都没有及时落下来的雨水。充已经有一周没有出海了，这几天最多去的地方就是和一起表演神乐的同伴练习的场所。他只是希望自己老了不要得关节炎，不然多来几个像这样的日子，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樱某天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把与众不同的伞——
　　“阿充！你看，这是增田先生送的伞，说是えにしちゃん（小缘）的周边，未发售版哦。”樱把还带着水珠的伞在玄关那里转来转去，雨水顺着伞上的布料滑下滴落在玄关的水泥地上。
　　充呆愣着，不知道要如何评价那把伞。小缘是增田设计出来的出云的吉祥物，是一个可爱的穿着巫女服的大头娃娃。只是增田画的初稿有点丑罢了，不过正式的角色形象在出云大社解禁之后，樱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小缘，连钥匙扣都是自己博物馆贩卖的小缘周边，而这次增田送给她的伞，显然是很合她的胃口。纯白的底色上，分布着小缘近乎圆形的脑袋，他不想承认，可能看上去是比较可爱吧。
　　“怎么样，可爱吗？”樱的眼里充满了兴奋之情，等待着充肯定的回答。
　　“哦，挺可爱的。”
　　“对吧！”樱的反应看起来好像是她收到了赞扬。

　　从此之后，樱爱上了在下雨天出门。
　　“阿充，我去一下超市，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啤酒吧。”
　　一个小时后，樱提着满满一袋子食材回家，却唯独忘掉了充的啤酒。
　　“我再回去买！”
　　“还是我去吧。”
　　“不用！我去！”说着，樱飞快地跑出门，食材被她扔在了玄关的地上。充随手拨了一下塑料袋里面，大减价的商品占了多数，很有樱的风格。

　　“阿充，我们要不要出去散步？”
　　“外面在下雨诶。”
　　“带伞不就好了。”
　　“会感冒的。”
　　“我们又不是出去淋雨。”
　　充翻了个白眼，很明显下雨天出门，他又不能抽烟了。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烦闷不少，不过既然是樱的请求，能不能抽烟他已经不介意了。
　　充换了一件长袖的T恤，拿上一把和他衣服颜色很相近的黑伞。樱已经等不及了，换好了雨靴，在玄关那里直跺脚，脸上难掩期待的表情。充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也许樱真的因为高兴，开始哼起了歌。
　　樱先于充走出去。她迈出家门的一瞬间，手里的伞就迫不及待地绽开在她的头顶。
　　“下雨天真好啊~”樱感叹道。伞柄在她的手中旋转，伞面上的雨珠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伸出手戳了戳印在伞上的小缘，笑开了花。
　　比起樱的伞，或者是小缘，樱高兴的样子对充来说才更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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