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凉都城郊，本就残破的庙宇更见萧索。

　　这里早就断了香火，到处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一路急行的黑衣男子用尽力气推开寺门，脚步已经有些蹒跚。支撑着走进一间勉强可以容身的厢房，他拉开了上衣，看到肩头的伤口渗出了大量黑血。

　　伤口的毒又发作了，还真是准时得紧啊，他不禁冷笑。

　　“放着凉都城的高床暖枕不睡，偏要到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栖身，独孤公子还当真有情趣啊！”一个轻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黑衣男子忽然皱了皱眉。

　　只听那人又道：“在下和文镌深夜探访，还望独孤公子不要见怪，赐见我兄弟二人。”

　　知道无法推阻，不妨顺水推舟，还可以节省体力，免费口舌。黑衣男子自然深知这个道理，一边用手指飞快地拉上衣服，一边用平静的语调冷冷地道：“外面更深露重，二位莫非还要在下扫榻相迎？”

　　只听一声轻笑，先前那人道：“多谢独孤公子厚爱。”说完已经推开了房门。

　　黑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门来，那个白衣男子面目俊秀，长着一双狐狸眼，细一看处，正是今日在雅云茶楼上自称“秦坤”的枫国男子。另一人黑衣简约，身形修长，有着硬朗的面部线条，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能让‘醉颜宫’两大护法千里随行，看来我的面子真不小。”黑衣男子坐在榻沿，看着面前的两人，发出一声冷笑。

　　白衣男子笑了笑，丝毫不介意黑衣男子的嘲讽。他的目光扫过黑衣男子微微零乱的衣衫和纤细的腰身，笑道：“能护送独孤公子如此妙人是我们的荣幸。镌，你说是不是？今日在雅云茶楼听说，独孤公子的师弟飞虹奚烨乃是‘天下第一美人’，不知道独孤公子与他相比又如何？”

　　黑衣男子毫无特点的脸上由于他的话忽然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冷冷地道：“祁护法，如果你只是来这里耍嘴皮子的话，在下只好请你出去了。”

　　他的眼神十分犀利，让人陡然间感到了压力。祁君干笑一声，敛住笑容道：“独孤公子，今天是初十之期，我们兄弟二人奉主上之命送来‘红尘’的解药，请你及时服用。”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文镌右手一挥，一枚黑色的药丸迅疾地朝黑衣男子飞去。

　　黑衣男子伸出两指，轻描淡写地将药丸夹住，唇边溢出轻蔑的笑意，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解药？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毒药罢了。虽然如此，为了续命，也不得不服，人活到这个份上算不算悲哀呢？

　　红尘是种慢性毒药，并不会很快要人命，不过每次发作却让人痛入骨髓，并且会让人在一年内逐渐衰老。

　　红颜白发，英雄迟暮，人间最让人害怕和惋惜的事情不过如此了，从此来看，制造这种毒药的人还真是穷心极力啊！他叹服之余，只能冷笑。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只手突然闪电般朝他的面庞抓来，白色的身影飞速贴近。黑衣男子刹那间回神，侧身避过，身法快得匪夷所思。

　　祁君一扑落空，绝招再起，转眼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独孤方，今天我一定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祁君脸上还是带着玩世的笑容。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被称为独孤方的黑衣男子也回以冷笑。

　　他只是中毒，还不至于任人宰割，如果别人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坐以待毙，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两人的武功造诣都不凡，然而独孤方终究略胜一筹，任凭祁君如何施为，都被他以平淡无奇的招式隔开，始终无法再次靠近。转眼过去了二十招，祁君渐渐开始惊讶，以他的功力，在“醉颜宫”中除了宫主，文镌和几位堂主，鲜有敌手，即使放眼天下也算一绝。可是此刻他全力施为的绝招居然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就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那具瘦削的身躯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能明显地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了二人之间存在差距，再想到他身上还带着伤，祁君面上露出了些许苦笑。

　　早知道此人不容小觑，却忍不住要去探究，此时骑虎难下，也只能认栽了。

　　就在这时，独孤方的左掌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肋下，一击即中。他的气息瞬间紊乱，知道是受了内伤，而对方明显地有所保留，没有用全力，否则他必血气翻涌。

　　祁君为人轻狂，却也不失磊落，再说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也不屑当无赖撒泼，遂停下了攻击，调整了一下气息，叹道：“好功夫！”

　　独孤方停步，在榻前站定，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翻起。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面前的二人，骄傲的眼神十分炫目，让人为之神夺。

　　祁君忽然明白了什么，叹道：“我本来还好奇为什么主上对你另眼相看，看来你果然有不凡之处，今天祁某得罪了。告辞！”施礼完，转身走出了厢房。

　　这时，那个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黑衣男子文镌忽然开口道：“独孤公子请勿见怪，并代为在主上面前隐瞒。告辞！”说完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目送二人离去，独孤方缓缓走到门前，轻轻关上了房门，然而那段不堪的记忆却在眼前更加清晰了起来。

　　他举起那颗黑色的药丸放到唇边，慢慢吞下。明知道是毒药，但为了留下这条命，却不能不吃。他还不能死，即使红尘剧毒如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他残破的身躯，他也要活下去，为了这个已经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国家，为了那个郑重的承诺，也为了终有一天要亲手杀死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眼中是奔腾的恨意。

　　那个在他身上中下红尘剧毒的男人，是醉颜宫的主人。

　　“醉颜宫”是个神秘的组织，据说在枫、洵两国边境，组织中有天下间最无情最冷酷的杀手和最完整最强大的情报搜集网，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是如何崛起的，它好像就是在一瞬间横空出世的一般，也没有人见过“醉颜宫”主人的庐山真面目，他总是带着一张银色的巫神面具，行事神秘莫测。

　　然而他却是一个十分强大、可怕的男人。他的眼神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冰冷，似乎没有一丝温度，却又霸气无比，天下间的万物似乎都被他恣意踩在脚下，玩弄于鼓掌之间。

　　就是这个男人摘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除了师父之外，他是第一个让他感到压力的绝顶高手，拥有着难以预测的可怕实力。

　　用尽全力，才将匕首插进了那人的前胸，对方却毫无反应，反而放声大笑，笑声中显示出一种融入血液的疯狂，令人不由自主地胆寒。

　　直到此刻，他还记得那个阴晴不定男人用手捏住他尖细的下巴，充满戏谑的冷笑：“原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隐藏的脸，也不过如此。”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猫与老鼠的游戏，红尘每月初十发作，那人就命手下送药，不让他死，却也不让他好活。

　　大概猫在看到老鼠垂死挣扎的时候，会有一种变态的快感吧，但是他却不甘心任人摆布，总有一天要让那人付出代价。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忽然浮上了心头，只能强行压下。他唇边泛起了笑意，笑颜中带着不同一般的倔强。

　　红尘何足惧？他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也决不会逃避。

　　人说：“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凉都城中有一条名闻天下的花街，只因街上每个窗口的姑娘都国色天香，百媚千娇，个个的骨头都比肉还要软，又风情万种，怎能不叫人流连忘返？自古温柔乡最是消磨英雄志，这里也就成为了凉都有名的安乐窝、销金窟。

　　此时时辰尚早，花街上的还不是很多。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孤身一人走到了一座名叫“岳湘楼”的花楼前。

　　这家青楼的鸨母名唤芸娘，二十年前曾经是花街的花魁，名噪一方，如今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只是厚重的脂粉渐渐有些难掩岁月的沧桑。

　　她的脸在看到黑衣男子的一刹那仿佛盛开了一朵娇艳的鲜花，殷勤地招呼道：“公子这么早就过来我们岳湘楼了，真是蓬荜生辉啊。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我这里环妃燕瘦，应有尽有，任君采撷。”

　　黑衣男子等她说完，微微一笑，道：“我想找你。”

　　芸娘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莫不是说笑吧？如果是二十年前，芸娘我还算是一株鲜花，可现在早就是昨日黄花了。”

　　“那些小姑娘又怎懂得伺候人，我喜欢的是成熟有风情的女人，比如芸娘你。”黑衣男子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面孔因为这个眼神平添了几分活力，芸娘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她笑了笑道：“敢情公子还真是看上我了，我芸娘真是受宠若惊啊。要怎么报答公子的盛情呢？”

　　“找个地方，你我把酒言欢，纵情畅谈，岂不快哉？”

　　芸娘笑道：“有趣！看来今天芸娘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多谢芸娘成全！”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独孤方。”

　　一路走过大厅，长廊，终于到了芸娘的雅居。就在芸娘关上房门的瞬间，忽然听到身后的独孤方开口叫了一声：“韩素云。”

　　她的脊背忽然一僵，虽然只有一瞬，却没有逃过独孤方的眼睛。

　　只见她回过身来，面色如常，笑道：“奴家名叫芸娘，独孤公子是叫哪位相好呢？”

　　独孤方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碧扳指，在她眼前一晃。芸娘的脸色在看到扳指的刹那变得激动起来。“你是……”

　　“独孤方，飞虹奚烨的师兄。受奚烨之托，来找芸娘。”

　　芸娘点了点头，问道：“奚公子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她面色有些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当年奚烨的母亲方环烨曾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韩素云是她的侍女，古语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这话果然不假。有谁又会知道凉都赫赫有名的岳湘楼鸨母竟是位江湖奇女子呢？

　　“他很好，只是尚有些未完之事需要处理，不日也会回到凉都。”独孤方道。

　　“那可有奚镇将军的消息？”

　　独孤方摇了摇头，道：“至今还没有消息。”

　　芸娘听到此话，面朝西方，忽然双膝跪地，道：“小姐，素云对不起你！我没有本事打听到将军的下落，也没有照顾好公子，实在有负小姐所托。”

　　“芸娘请起。”独孤方伸手扶起了芸娘，道：“此事你不必自责，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奚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

　　芸娘站起身来，神情还是有些黯然，忽然惊觉：“你的手指为何如此冰凉？”刚才当独孤方伸手扶她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你中毒了？”

　　独孤方点了点头，笑道：“芸娘，麻烦你准备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运功疗伤。”

　　如今行踪已曝，“醉颜宫”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到他。以他们的情报网，整个凉都城很难有容身之所，而他需要一个清静而又安全的地方疗伤。这个地方即使是飞天军副帅奚彻也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绝对的隐蔽和安全。

　　“随我来！”芸娘带着他走到床前，拉了一下流苏，床里面的墙壁忽然闪开了一道门，她当先带路，二人转眼已经消失在密室之中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