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三月的京城还未完全温暖起来，虽然有人早早地脱去了繁重的冬裳，夜色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还未亮，七皇子府偏僻的别院里却忽然传出悠扬的琴声，远远听来，低低缓缓，如缕不绝。有胆大的侍婢趁着换班的空闲，偷偷循着声音寻找那奏琴之人，却又不得不在这紧闭的墨黑大门前止住步伐。
　　云水苑，七殿下的贵客公子柳七所住之处。
　　据说这公子柳七在京城之内，深宫之外，扬名已久。
　　据说这公子柳七白衣胜雪，人美如画。
　　据说这公子柳七诗词歌赋，琴瑟笙箫，无一不精。
　　据说这公子柳七……
　　宫中生活着实无趣，日复一日从不变更的工作将如花少女浸染成无心人偶，往往这时，只有宫外偶尔传来的闲闻才能使死寂的生活增添一丝活力。于是公子柳七一时间便成了侍婢们最热道的话题。
　　“诶诶，今日我在云水苑前擦拭门环看到了柳七公子哦！”
　　“真的吗？柳七公子是何模样？是否真如传闻中好看？”
　　“虽然只是一眼，却真是位翩翩佳人啊。那模样，那身姿，甚至比咱们殿下还——”
　　“嘘！殿下来了，快走快走！”
　　…………
　　对于侍女们那些琐碎的谈论，夏衍溪向来视而不见。他非严法之人，并无兴趣花心思在这些女人身上，对于有胆谋皇位的他来说，谈论的主人公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如烟啊……
　　是那日柳如烟来到七皇子府，便自请住于那偏僻的云水苑中，婉辞言曰：环境幽美，僻静悠闲。夏衍溪也曾想请他住居稍近主殿的侧殿之中，却总是遭受推辞，于是就此作罢。
　　月色微凉，夜色未央，竹声萧萧，琴音瑟瑟。
　　男子在琴乐中轻轻推开墨漆木门，抬眼便瞧见那抹白色的身影端坐于石桌前，一如初见时未束的长发和素色的衣裳。他修长的食指压于琴弦之上，缓缓拂动，一曲《云裳诉》便倾泻而出。
　　好像天地间万物皆寂，男子倚靠在门边，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掀起掀落，有簌簌的轻响。
　　不多时，琴音未散，月色渐黯。
　　夏衍溪忽然拍了拍手，向柳如烟走去，暗淡的光线映着他带笑意的眸子，分不清笑中是何意味。
　　“殿下深夜造访，可有要事？”琴声止，白衣公子收回压于弦上十指，缓缓的倒了杯茶递上。
　　“多谢。”夏衍溪仍旧是笑，侧身坐于石凳上。柳如烟在府中也已住了几日，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府中的侍从侍女，以及他们所认为的七殿下。
　　在下人的眼中，七皇子苏瑾衍是位年纪轻轻就已擅于世故，成熟稳重，宽容厚道之人，从不拘泥于小事，从不严苛他们，给他们以足够的自由并让他们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好像，有些可怕呢，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种想法。
　　他似乎独自隐藏起了所有的野心与阴谋，不愿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像一匹离群的孤狼，苦心勃勃地经营着夺取狼群之首的大计。
　　柳如烟不禁眯起眸子，“殿下，”
　　“如烟可直唤在下衍溪。”戏谑的语气。
　　“宫中闲言颇多，柳七担心有人嚼耳根，与其如此，不若一开始便不留可乘之隙。”
　　“是么，如烟大可不必担心，”夏衍溪放下茶盏，忽倾身上前，墨黑的瞳孔耀如星辰。“你是我的人，无人敢动。”
　　万籁俱寂，“哗——”地一声，折扇抖开，阻隔了他微热的气息。
　　“殿下所赠之扇纸质光滑，扇柄依留桃木香，是柄上好的折扇。”柳如烟面无表情地移开扇子，收回袖中，只余一角隐隐可见。
　　夏衍溪微愣，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如烟一直随身带着？这柄折扇。”
　　“殿下所赠之物，不敢轻弃。”
　　明明是你要过来的好么……夏衍溪揉了揉眉角，“也罢，在下新得一柄白玉扇，赠与如烟，不知你可喜欢？”言罢，取出扇子置于桌上。扇柄为玉，玉质细腻，玉色光滑，确是好玉；扇面为绸，绸色素白，绸质微冷，映着漫天的月光，如湖水般波光粼粼。
　　“是柄良扇，多谢殿下好意，但是柳七并无用处，还请殿下收回。”
　　“如烟却是愿意要那柄旧扇，而不要这柄白玉扇？”
　　“纸扇虽旧，重在所指。”言简意赅，我想要它，不过是因为那扇坠上的苏氏镂字。
　　“既如此，在下也不再过问，只是这柄白玉扇扇面太过素白，可否请如烟题上几字？”
　　“荣幸之至，殿下请说。”
　　“四个字，白衣倾城。”
　　这次换柳如烟怔住，愣愣的看着夏衍溪，面色阴暗不定，“此为何意？”
　　“自有深意。”夏衍溪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不需多言，白衣公子起身回屋取来墨砚，研墨之时似仍有些发愣。
　　“如烟，”夏衍溪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上微抬，“衣袖沾墨了。” 他的手腕素白纤细，一如女子般，让人惊诧。
　　“多谢殿下提醒。”柳如烟终于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夏衍溪的手。“殿下确是要写这四字？”
　　“是。”
　　白月从云层中钻出，月光如水泻下，铺射在白玉扇面。白衣公子提笔沾墨，略一思考，四个字便如行云流水般浮动在扇面上，一气呵成。他的字迹隽秀，却又苍劲有力，好似桃枝蜿蜒。
　　“好字。”夏衍溪拍手称赞，眼角的笑意一闪而过，“从此以后，这便是在下随身之物了。”
　　“谢殿下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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