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因为恨他,所以不希望就这样让他没有知觉地死去,因为敬爱过他,所以不愿意让他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之间,矛盾又同归。
——我不想你死,里面包裹的不止是爱,还有恨。
【我要你活着受苦,千倍万倍地偿还】
然而似乎又不对,处处透着违和。
【不该是这样的,我的想法】
忽然就头疼欲裂,哈迪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然后又松开,慢慢平复自己的思绪,不止是头部,乃至整个灵魂都燃烧起来的疼可不好受,然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真正疼痛的,是那种不堪回忆的怨恨。
有什么在岌岌可危。
【快一点,再……快一点……】
冰冷的意志贯穿了他,湖绿色的双眼中的血色光芒慢慢敛去,仿佛所有鲜活的情绪都在远离,排除掉所有不属于理智的东西,他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长发因为力量而无风自动,他站起来,缓缓走下台阶。
风突然就静止了,所有的声音沉默下来,寒意没入心间。
克洛诺斯霍然抬头,黑色的袍角翻飞,冥府之王缓缓落在他面前,无处可逃。
“你要逃到哪里去,克洛诺斯。”
时隔两万年,他们再次相见,以父与子,以仇敌的身份。
克洛诺斯浑身紧绷起来,他不是第一次逃出来,前两次被抓回去的时候是个什么惨样他如今也不想回忆,倒底不敢像前两次那样大放厥词。
如果不是地母顾念母子情份,只怕回到塔尔塔洛斯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塔尔塔洛斯会抽走所囚神明的力量,更何况此刻他已经被哈迪斯重伤,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他想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然而却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而这次冥王似乎失去了耐心,直接一剑挥出,眼底漠然再无半分往日的怨恨,剑光平平切出,而早有所防备的时间之神周身浮现层层时空断层将那剑光彻底吞掉。
同时,他立刻反身化作透明的灵体向远处逃去。
只是下一刻胸口就传来令他熟悉又痛恨的痛楚,美丽又不知名的花朵在胸膛缓缓绽开,是诅咒也是耻辱的烙印。
“你要到哪里去呢?”
花中结出果实,克洛诺斯茫然地低头,胸口漆黑的剑尖上,金色的神血缓缓地流淌。
“你又能去哪呢?”
知觉在消散,神格在悲鸣,无边的死和黑包裹过来。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只能唤那个人的名字:“哈迪斯……”
我痛恨你夺走我的王位将我打落深渊,我恨你羞辱我,可是……可是……
你倒底还是我的孩子,你却要我死么。
也对,你已经倦了这场追逃的游戏,我的不配合已经让你失却了耐心,不合格的玩具应该消失。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再……
剑柄被猛地握紧,时空之神最后的神力和冥王的小宇宙化作黑色和白色的光柱相撞,迸出的摧枯拉朽的力量逞漩涡扩散出来,力量的波涛下整个冥府震颤起来。
“陛下!”
“希伯斯!”眼见睡神不管不顾地冲入仍未散尽神力的废墟,塔纳都斯一跺脚不得不跟上前去,将死神斗篷披在他身上为他隔开时空神力的残余,“你想死吗?!”
“你不会懂的,塔纳。”没有拒绝双生兄弟的好意,修普诺斯很清楚对方嘴硬心软的性格,金色的眼微合,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我,爱他。”
说完这句,他化作一抹金光向废墟深处冲去,死神愣了下,神色蓦然变得复杂起来,“希伯斯你个笨蛋。”他气呼呼地坐在地上不走了,以陛下前几次打残克洛诺斯的战绩,需要担心的根本不是他好么?
越往前驳杂的神力越多,使得人的呼吸和行动越发艰难,只是眼见地上金色的神血越来越多,睡神只觉得胆战心惊,心中越发焦急。
【陛下,你在哪?】
无形中似乎有谁叹息了一声。
【我在这,过来。】
双目一亮,睡神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入迷雾中,入眼的场景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哈迪斯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他坐在岩石上捂着额头,双目紧闭慢慢有血泪流出,冥王剑断在一侧。
他冲到冥王面前,想要伸手却不敢轻易碰他,只能伸手轻轻覆上他捂住还在流血的双眼,以睡眠罂粟的力量为他麻醉,“很疼吧。”
哈迪斯却缓缓摇头,本想说罂粟的力量对他并无用复又停住。
那双手在颤抖,覆盖着他双眼的手指布满冷汗,恐惧和担忧一并传递过来,温暖的力量层层包裹,即使知道不可能,灵魂中狂暴的恨和痛仍感觉退去了些许。
“谢谢。”他低声说。
咯嚓,断在克洛诺斯身上的半截神剑随着无名之花一起碎裂消散,化作道道锁链没入哈迪斯的额头
狂乱、憎恨与破坏之力随着封印的破坏重新回到冥王的身上,原本已经慢慢平复的怨恨和痛楚再次暴发,然而此刻他却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假装体力不支地侧靠在睡神怀里。
即然无法缓解他的疼痛,那么就不要让他知道好了,更痛也不是没有过。
“咳咳……”失却封印之力的时间之神缓缓苏醒,过重的伤情和几乎碎裂的神格使他不能动弹,费力地动了动身体,却在下一秒被一股杀意锁定。
金色如月光垂在肩头,睡神温柔地注视着怀中昏睡过去的冥王,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血迹,丝毫不在意脏污,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的一刹温柔悉数化为刻骨的冰冷和恶意。
他就那样怀抱着冥王微微抬高下颚,近乎傲慢地俯视着无力动弹的时间之神,金色的翅膀完全打开,眼中杀机毕现。
“杀了你?不,没有吾主的允许,塔尔塔洛斯不会再接纳你!你只能活着,你将永远在恶梦中徘徊,所有他受过的苦,你都要一一品尝!”尼克斯的幼子冷笑连连,可怖的神力随着温柔的低语压下,实力全开下,就算是地母也要掂量一二,“永恒睡眠!”
现在杀死他地母必然不满,陛下必然会受到责问,然而他是尼克斯最宠爱的孩子,盖娅并不能拿他怎样,更何况她最宠爱的孩子并没死不是么?
命令梦幻四神将克洛诺斯的神体封印在噩梦之境深处与神魂隔开,修普诺斯伸出手准备扶哈迪斯起来,却被黑发的王者摇头拒绝,他挺直了背脊,有些艰难地站起来,由于看不见,他甚至不小心地踩到了尖锐石碎片,却仿佛没有感觉一样地对修普诺斯说:“我们走吧。”
适才睡神诅咒时间之神的时候,他已经能勉力控制住体内暴走的力量,既然能自己走就没必要让睡神扶他回去,他还没有那么脆弱。
只是一回到神殿他就被睡神按进了床榻上,感觉到自家下属波涛汹涌的情绪波动的哈迪斯刚准备起身就又被按了回去,他皱眉扯住了对方的长发,“你在干嘛?”
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顺势凑近了些,由于闭着眼睛其他的感觉也敏锐了许多,眼角传来带着些许凉意的碰触,间或夹带着淡淡的罂粟花香,有目光落在脸上,随着手指慢慢抚摸着他的眼睛,耳边几乎能听到对方隐忍的极好的哽咽。
“眼睛受伤了?”没有等他回答,对方又自顾自地说,“母神那里应该有许多灵药,会没事的。”
哈迪斯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对方抚摸自己的眼睛,他想到了很多片断,该怎么善后,该如何解释,但是唯一停留在纷乱的脑海中他所愿意想的,只有那个时候,那双颤抖地捂着他的双眼的手,布满了冷汗,这个神明在忧心他的伤势,以为他受到了重创。
明明可以作为尼克斯的孩子保持中立的,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然而他却来了,几乎可以说是奋不顾身,这已经不仅仅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了,甚至已经超过了挚友的界限。
那么为什么呢?泰坦神系里可不存在情圣之类的神,而且对方已经有了妻儿,然而他又有何可图谋的呢,没有,冥王所能给予他的,尼克斯作为他的母亲也可以。
只是无论为什么,这份心意他也无法视而不见。
面容苍白的黑发神明闭着眼,却抬手精确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就这样按着他的手盖在双眼上,终究不愿意对方因为误会而担忧,说:“用你的神力去感知,这是我给你的权力。”
由于闭着眼睛,感知变得异常敏感,哈迪斯感觉对方的手指微屈了下,随后属于睡神的神力探入双眼,他不动声色地收敛想要扑上的毁灭神力,说:“我没事,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收回了力量,哈迪斯也顺势松开了手,冥王的双眼的确无事,只是,在神力探入眼睛的时候,有一股象征毁灭的力量在虎视眈眈,血海骨山般可怕,他已经作好了被咬一口的准备,然而却另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意识斥退了它,使它不甘地蛰伏,如黑影中的狼,草丛中的蛇。
这是冥王对他的保护和相信,不动声色的合握了下手掌,修普诺斯说:“您没事就好。”其实他还有许多疑问,比如明明双眼无损,为什么冥王自刚才起就没有睁开过眼,那断裂的冥王剑到底封印着什么,只是冥王显然不想提,他也不好深问,免得好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再度受创。
那是谁也不能碰的东西,他无比清醒又痛憾的想到,只听自己有礼地告退,“您无事就好。”
可是明明他不想这样的,即使被反感厌弃又怎么样呢,有什么比对方的安危更重要?我对你的爱不是应该不顾一切的无私么?
然而那股促使我冲进废墟的勇气已经不见,对你的眷顾的贪婪战胜了一切,我不想你讨厌我,有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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