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秣陵树

　　沿着环城道路行进，在秣陵市西北部，赫然耸立着一座山峰，名叫“清凉山”，鸟瞰着整座城池。山脚下风景秀丽，碧波潺潺，草木棽棽，一排排西式洋房掩映其间。
　　下了公路，迈步于林间小道，大概走个五六分钟，便可以见到一栋别墅。青绿色花卉纹饰的栅栏大门，门右侧方形立柱上用黑色楷书写着“林府”两个字，略带金边，经明闪闪的阳光照耀下，大气而夺目。
　　这里是就林雨瞳的家。院墙砌得高高的，刷得雪白，中间用黑色栅栏镂空出扇形图案。整间别墅对称分布。
　　进门之后，是一条笔直水泥路，路两边是精心装点的花园，以鹅卵石铺成的曲折小径为勾连。乔木成荫、花草似锦。房屋主体是一栋三层建筑，红墙黛瓦，楼顶上有处观景平台，点衬着白色罗马石柱，上面长着青翠的藤蔓，参差披拂，随风摇坠。

　　林雨瞳玩“失踪”的那天晚上，回家之后，父亲林言没有多说什么，这是出乎她意料的一件事情。那么，这到底是一件好事情，还是坏事情呢？她仰卧在席梦思床上，玻璃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难道父亲不再管束、掌控自己了吗？这值得庆幸吗？她并不清楚。后来，暴雨如注，淅淅沥沥地下了有好几天。
　　雨过天晴后的一日上午，梁萧和上官弛步上门来看望林雨瞳。
　　“你们怎么来啦？”
　　林雨瞳从猫眼里瞅见他们，打开门，笑靥盈盈。梁萧和上官弛步站在门口，丝毫看不出她前几日的阴郁情思，心里放松了许多，遂即跟她问好。
　　“来看你呀！我的大小姐。”梁萧俏皮地回话道。
　　“我又没事，你们来看我干嘛？”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啦？是不是嫌我们烦哪？”梁萧呶起了嘴，阴阳怪调着对一旁的上官弛步说：“这种朋友没得交了，上官，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不如我们走吧。”她说着拉起上官弛步的手，要往门外走。
　　“诶，别走啊。开个玩笑，还当真了？真小气，还闺蜜呢！”林雨瞳赔着笑脸，赶忙拦住他们。
　　“谁来啦？”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中等个头，成熟干练，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坚·挺的鼻子下方留着一弯胡须。他叫林言，林雨瞳的父亲，秣陵市知名商人，林氏集团董事长，主要从事地产、古玩、餐饮等行业。
　　他踱着小步走下楼梯，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发髻高绾，面容清丽，身着一袭花色旗袍，细腻精巧的脖颈上佩带着浓艳的冰种翡翠珠链，气质不俗。她就是林雨瞳的后妈——尹露华。门口几个人闻声也一齐进了屋子，恭敬地在楼梯口候立着。
　　见两人下了楼，梁萧和上官弛步连忙问候：“林伯伯、林伯母好！”
　　“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啊。”林言跟他们挥了挥手，说着，领着大家往客厅走，“行了，别愣在那里了，赶紧都过来坐吧。”
　　“是呀！”尹露华相当和善地望着梁萧和上官弛步，“好几天没见你们两个，我这心里吧，还怪有点空落落的呢。快到客厅哪里去歇歇吧，聊会儿天，我去给你们准备些点心。”
　　上官摇摇手说：“林伯母，您不用忙，我们一会就走了。”
　　“那怎么行，一定要留下吃饭！”不由分说，尹露华便去厨房忙活了。
　　林雨瞳站在三人中间，稚气地搭着他们的肩说：“叫你们留下吃饭，就留下吃饭，废什么话。到我家就跟在自己一样，咱们谁跟谁呀？走！”

　　他们三个人坐到咖啡色牛皮沙发上。环顾四周，屋子里大体是中西合璧的混搭装修和陈设。正对着沙发的是红砖堆砌的壁炉，壁炉里没有炉灰，看样子应该不常用。壁炉上方掏出一面壁橱，上面摆放着青花和粉彩瓷器，还有两三件玉器和青铜器。沙发左右配衬着明式黄花梨木椅，包浆醇厚。客厅和饭厅相连，用艺术玻璃推拉门做隔挡。
　　尹露华端着茶壶、茶杯和点心走了过来，客气又热情地说：“来，喝茶，吃点心。”说完，她将点心和茶杯放在茶几上，给大家倒满茶，转身要走。
　　“伯母，你也坐吧。”梁萧起身说道。
　　尹露华回过头推辞：“不了，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她说完就走向厨房。自始至终，林雨瞳没正眼瞧过她。
　　“梁萧，你父亲最近还好吗？”林言端起浅绛彩六方瓜棱形茶杯问道。
　　“他啊，还是老样子，”梁萧放下手里的点心回话，“就是整天忙活着他的那些破画呗。”
　　“你可不能这么说你爸爸，他可是我们秣陵市有名的大画家哩。”林言伸出了大拇指夸赞道。
　　“什么大画家呀！”梁萧嘲笑道，“要我说呀，他充其量就是个文艺怪大叔。”
　　林雨瞳咳嗽两声，又朝梁萧挤眉弄眼，好像暗示着什么。“爸，我和梁萧有些私房话要聊，就先回房了。”接着，她指了指上官弛步，命令式地说：“上官，你在这里陪我爸爸聊会天吧。”
　　“好吧，你们去吧，我正好也有话要跟弛步讲。”
　　梁萧点头致意，随后便和林雨瞳上了楼，而上官弛步却一头雾水。

　　“弛步啊，你妈妈现在身体恢复得还好？”林言抿了一口茶问道。
　　“劳您费心，一切都好。这还多亏了您给她找专家呢，要不然哪，我妈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上官说着提起茶壶，往林言的杯子里添倒茶水。
　　“唉……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我和你父亲是从小一块儿“撒尿和烂泥”长大的，我们亲如兄弟。再者说，你父亲当年也没少帮助我，我做这点事情也是应该的嘛。”林言放下茶杯，唏嘘感慨起来，“可惜你爸爸，唉，他英年早逝……”
　　“是呀，我爸走得确实急了些。不过，他走得值得、走得光荣，是个英雄。他是为国家的利益和捍卫法律的尊严而牺牲的……我发誓早晚要替他抓到那个犯罪团伙的，以告慰他在天之灵。”上官说这话时，握紧了拳头，一股刚毅和正气的气流从他犀利的眼角生发出来。
　　林言拍拍上官弛步的背，安慰道：“嗯。你是个好孩子。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他接着说，“弛步啊！你现在谈对象了吗？”
　　“还没有。”上官摇摇头，露出一副纯真的表情，像是很难为情。
　　“你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今天都三十了吧？”
　　“嗯。”
　　“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吧？”
　　上官捋了捋头发，笑着说：“还早呢，等我事业稳定再说吧。”
　　“不早喽！你这小子。说实话吧，你林伯伯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就想要个儿子，可我就是没那个福气。”林言低头顿了几秒钟，重又望向上官，“弛步啊，从小我就喜欢你，所以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我想把你和你妈一起接我这里来住，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话，上官赶忙站起身，满怀感激：“林伯伯，非常谢谢您这些年对我和我妈的照顾。但是，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能力照顾我妈了，就不过来打扰您了。”
　　“弛步，你这孩子个性强，我知道。要不这件事你再考虑考虑。”林言示意上官坐下，而后语重心长起来：“你从小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们家雨瞳，你看……”
　　上官心里一机灵，神色有些异常，职业的灵敏嗅觉似乎使他洞察到了什么，于是他急忙回应：“那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雨瞳出了这样的事，你可要关心关心她啊。”
　　上官努力镇定下来说道：“林伯伯，你放心，雨瞳是我的朋友。这个是自然。”
　　“弛步，我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清楚我的言外之意。”林言说着起身，蹙起眉，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们家雨瞳，干脆点说，你想不想娶她为妻？”
　　上官听到这话，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连忙起身，“林伯伯，我，我……”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行了。别支支吾吾的！你喜欢她就好。你看她刚刚新婚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怕她会因此对生活失去信心，出些意外。你知道的，雨瞳她命运多舛，两岁时母亲就走了。我这些年又一直亏欠她，我真的很想她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能有一个真心实意爱护她、照顾她的人哪！你和雨瞳青梅竹马，而且你的人品，我也信得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做主给你么俩安排这桩婚事，怎么样？”
　　“这怎么行呢！”上官吓得不轻。
　　“这怎么不行？”
　　“不知道雨瞳她……”
　　“年轻人，别扭扭捏捏的，只要我开口了，这事就得成。”
　　林言一番言辞恳切的话让上官弛步纠结着暗自思忖。上官内心极其矛盾：一方面，自己确实自小就喜欢林雨瞳，如果能够和她结为连理，自然是称心如意的；可另一方面，林雨瞳好像从来就没有表露过喜欢自己的意思，如果林伯伯以威严强行为之，只怕以后自己和她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林言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一男一女未经请允便走进门来。女子名叫秦嫣，今年28岁，来自秣陵市管辖下的一个小县城竹清县，原先是林言的秘书，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跑到华月升的公司，给他做了秘书。她头上缠着绷带，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男子名叫项一亭，今年28岁，华月升公司的律师。他文质彬彬，跟在秦嫣后面，手里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
　　一见林言，秦嫣就热烈地打起招呼：“哟！林总呀！别来无恙啊。”
　　“你怎么来了？你想干什么？”林言黑起了脸，仿佛遇到了晦气神似的。
　　秦嫣面露古怪笑容说：“怕什么？林总？我一个弱女子能把你怎么样呢？”
　　林言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我都已经给过你那么丰厚的酬劳了，你还想怎样？识相点，快点离开这里。”
　　“那点钱就想打发我？另外，林总，你也别吓唬我，我现在可不是之前那个黄毛丫头了！”秦嫣丝毫不畏惧，因为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控了华月升的企业。那些江湖之事，她早就淡定于胸了。
　　“那你想怎样？”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林雨瞳和梁萧来到楼下。秦嫣和项一亭继续往里走，大家恰在客厅里不期而遇。
　　“哟呵！你们都在啊？”秦嫣依旧热情地问候道。
　　梁萧一见秦嫣，肾上腺激素便以火箭喷射的速度涌上脑袋。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耻，居然还有脸过来！”
　　“我无耻？我哪里无耻？”秦嫣脸一横，怒气上了眉梢。
　　“你这个小三，勾引人家老公，还不无耻？要不是你大晚上勾引华月升出去，他会出车祸吗？会死吗？你害死了人家老公，拆散人家家庭，说你无耻怎么了？”梁萧义正严词地替林雨瞳打抱不平。
　　“妹妹，你这话可说错了。我和华月升认识的时候，他们恐怕还没见过面呢。”秦嫣气势汹汹，“怎么能说我是小三？”
　　“我看你就是欠抽，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犯贱是有代价的！”
　　“住手！梁萧！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别管。”林雨瞳一把截住梁萧扬起的手臂，转而说道：“秦小姐，你今天来究竟想干什么？”
　　“开门见山！爽快，一点废话都没有。我喜欢！一亭，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秦嫣示意项一亭递给她们几张文件，“你们看看吧。”
　　“遗嘱？”大家疑惑不解。
　　“对！这是华月升的遗嘱。”秦嫣回道。
　　“……我死后，自愿将我的全部银行存款、房产以及公司股份分配给——秦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不可能！”林言并不相信。
　　秦嫣指了指项一亭说：“你们不用怀疑，他是华月升公司的律师，你们问他吧。”
　　“没错！这是真的。华先生亲自委托我办的。”项一亭点点头。
　　“你骗人！这一定是你们伪造文件。”梁萧义愤填膺。
　　上官反复端详文件，得出结论：“这应该是真的文件。我办案时见过这类文件。”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拆散人家家庭，居然还有脸来霸占人家的财产？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净走这些歪门邪道！”尹露华跳了出来，指着秦嫣鼻子一顿冷嘲热讽。
　　林雨瞳杏眼圆瞪，万万没想到她也会为自己主持正义。
　　“你不也一样吗？尹露华！”秦嫣没有半步退让，反而趁势反击：“你以为你能比我高尚多少？”
　　“你这话什么意思？”尹露华心里咯噔一下。
　　“装聋作哑？”秦嫣望向四周，反讽着：“林太太，你大概忘了你当年是怎样来到这座大宅子里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需要说明白，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秦嫣的神情载着仇恨，步步紧逼尹露华，并跟她耳语：“够了！尹露华，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现在不想说出你的秘密，不然，这一切就不好玩了！你当真以为，你二十四年前在竹清县抛夫弃子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吗？”
　　“你到底是谁？”尹露华大惊失色，往后晃荡了两步。
　　秦嫣没有理会，脸上却又挂起了诡秘的笑容说道：“林小姐，过两天，等我们把手续办妥之后，再来找你签字。再见！”
　　“秦嫣，我奉劝你一句——来日方长，今日留一物，他日好想见。”林言说道。
　　“放心，你我之间的秘密，我绝对会守口如瓶的！”说完，秦嫣过身去，往门口走，“好了！各位！我走了。”
　　“不送！”林雨瞳眼里没有怨恨，天生华月升的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秦嫣走后，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午饭的时候，林雨瞳突然想起刚才秦嫣和父亲说的“他们的秘密”，她不禁新生疑虑——他们之间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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