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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大和守误闯风尘院,审神者怒砸小判箱
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单养一方人。那穷山恶水灵气不渡,尽出猛兽矫禽,平时只知伤人逞凶。底下小户农家多半饥寒难熬,窘困无依,熬上几代便远远逃往他乡的不消计数;那鱼米之乡阴阳调和,多是风调雨顺,家家户户不愁口嚼交用。闲时还晓得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就此担下个人杰地灵的名声。
这回说的便是这后者一座大城里的二三杂事,为避名讳并查考,凡是具名之处统统改称花州。花州有三好,谁人都知晓:一乃月色,二乃流水,三乃烟花。众位看官要问了,这三样又是如何好来?且听我一一数出。
花州之月,十五如冰盘,如玉碗,如明镜,细看有蟾宫赏桂之妙,远观有玉兔弄药之姿,端的引来一圈文人墨客大书特书,略过不提。再说流水,潺潺绕房行,渺渺洇小桥。晨陶陶,暮熙熙,流日映红,树影裁绿。全城活水又汇作一处成湖,岸边点妆千百碧树,入暑了恰是个绝好的去处。最后说烟花,不谈卷筒火药诸事物,只论鳞次栉比的风月情场温柔乡。名馆花魁一宿百金,巨贾豪商趋之若鹜。美娘娇娃倚门含笑,琴瑟弦乐通宵达旦。小官龟公低眉顺眼,老鸨熟娼热火巴结。女子占下一片天地,男风盛行竟也不让。有好事者戏谑荒唐,遂将这“烟花”并入三绝之一。
有一句贴心话赠予恩客的:“入得烟花巷,不做自由人”。身子心儿全投进这烟花街巷里的世家少爷、流荡旅人跟达官显贵,真真是十个指头掰到天明都数不完。正是有诗为证——
牡丹花下死,一生有何求。
绫罗身上走,软纱怀里揉。
笙歌响十里,脂粉唾满楼。
不问今何在,明朝复风流。
却说今日这时天已蒙蒙地黑了下来,楼前道中都蒙起了纸糊的灯笼,光光艳艳十分鲜亮。养足了劲的一干混世魔王们从家里走将出来,三三两两来这儿寻起乐子。打扮得水滑妖艳的油头粉面也卯足了劲招揽吆喝,浓情蜜意,你来我往,光是站在街上便有说不出的噫怪腻歪,不消提拉进店去又是何种光景。
且说这站在各家门外揽客的一群婆子小厮,与做了连襟的这些恩客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是赔笑脸地熟络打发。猛地见头里拐进两个谁也不认得的公子哥儿,个个见机瞪圆了眼睛要吞这两只肥羊。只见其中一个:
行有杨柳之姿,立有松柏之态。宽袖披肩,通身鎏金雕纹;紫发缱绻,雪肤辉映生色。木屐系足,罗袜无尘;宽带缠腰,白颈微露。眼中闪的是,睥睨万人的傲气;嘴里说的为,清高尊崇的话语。好花堪须折,也得忌三分;宝刀不离身,专斩无赖人。
再看另一个:
肩宽身长,两边挂襟。发色半黑半黄,虎目半显半遮。谈笑间豪气冲天起,行事里可见真性情。打刀一把,擎于手中;短衫长裤,黑白分明。显的是精壮肌肉,看的是两边风情。桃红柳绿丛中过,眼底独一金衫郎。
这便是受了审神者委托而前来寻找大和守安定的蜂须贺虎徹跟长曾祢虎徹,虽是名义上的兄弟,感情却不甚和睦。未等两人走近,一个塌目老鸨便扭着身子招呼了上去,脸笑得挤出百十层褶子,一刻钟功夫里光口里叫唤的“爷”的次数未必比那褶子数要少。长曾祢虎徹见二弟一脸嫌恶,上前一步将他与这老娘隔开,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妈妈,你可知‘翠华楼’?”
“‘翠华楼’有甚好的,新来的小凤仙哪比得过我家当红的小杜鹃?琴棋书画精通的赵三娘今天也坐楼,这位爷看上去可懂行,不如先进去坐坐?姑娘们都在等着爷呢!”婆子说得天花乱坠。长曾祢虎徹将她环着自家膀子的手一遍遍往下捋,奈何她抱得极紧极快,竟是往往复复无穷矣。
“跟这种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一边的蜂须贺虎徹冷哼一句,转过身去。一个娇艳女子站在他身后的二楼,恰好掷下一个青果,不偏不倚落到他肩上。
“哎呀呀,恭喜公子,贺喜公子,被红儿看中了,这不是天作的缘分么?快快上去与佳人相会。”一个龟公冲了过来流水价地拉着他往门里拽。蜂须贺虎徹口中呼斥于他有如无物,又挣扎不脱,忍不住发力推他一把。那龟公一个趔趄被掼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立刻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见蜂须贺虎徹护住袖子一脸不悦,浓浓地往他脚边啐了一口唾沫:“从没见过这样不识货的抓瞎,油盐不进,又臭又硬,装什么大爷。一个私跑出来的小倌也敢跟你爷爷的福临阁摆架子?趁早寻个角落贴烧饼去罢!还有这等没福的东西!”
这蜂须贺虎徹乃是打刀里一等一心高气傲的人,平日里连本丸种田的农事也要三思才肯下力,怎受得这等侮辱?脸色红白相转了好几次,待那龟公仗着怨气骂完后已是怒极反笑。他也不啰嗦,拔了刀便刺向他肋下。不料力道还未使老,手臂便被人抱住了。
“赝品,干你何事?让开!”他怒喝一句,想要挣开长曾祢虎徹。
“莫要枝外生节,打草惊蛇,误了救人要紧。”长曾祢虎徹贴着二弟耳朵窃语。
周围惊叫娇叱不断,龟公早吓得逃入店里,惹起几多人围观。方才与长曾祢虎徹说话的婆子也是两腿站战,满脸惊恐地缩在一旁。蜂须贺虎徹将刀收回,恨恨道:“他辱我那话,你可一个字也不许听了去!”
做大哥的心里仍是暗笑,刚刚那番话他足听去了七八分,脸上却是装得郑重其事:“那便是了。这里鱼龙混杂,下人的无理之言岂可入耳?一个字都听不得的。你若是记在心上时时想起,那便——”
“那便怎样?!”蜂须贺虎徹的耳朵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双手拽过长曾祢虎徹的衣襟。
“——那便是连我这赝品也不如了。”他笑嘻嘻地福了个大礼。蜂须贺虎徹自感没趣,放开他后自将贴在额前的一缕紫发移开,与他一前一后向深处走去。
一路上繁花似锦,熏香满息,莺莺燕燕,轻歌曼舞。湖上漂着成队画舫,水中映着佳人倩影,饶是经遭一起恶磨波折,也有瞬间回心转意时。蜂须贺虎徹比大哥生得清秀俊俏,灯影一照如同画儿似的,少不了被投瓜掷果,他一并拒了。至于轻浮浪荡子弟上前想动手动脚的,都被长曾祢虎徹一番教做人,再也不敢起那念头。
走走停停二人来到翠华楼,长曾祢虎徹心知二弟说话倨傲直接,不知变通,恐泄了口风,忙赶在他开口前塞给接引二人的姑子一把小判。那姑子极伶俐熟练,两人动作又隐蔽,一个给一个接,统统拢在她袖子里,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老鸨满脸堆欢,也不急着催揽,先领二人到小间里坐下:“二位爷一看就大方,印堂饱满,天圆地方,红光满面,定是有福之人!”
“闲话休说,”长曾祢虎徹使个眼色,“你们这里可有长得清俊些的小生?”
“有,有!多得很!”姑子立刻领悟其意,“爷可是有想指名的?真真是找对了地方!我们翠华楼养的漂亮孩子真不少,都是一等一的样貌举止,被挑走充作大老爷们的书童小厮的可多!”
“有没有一个叫‘大和守安定’的?”蜂须贺虎徹插了一句。
那老鸨登时如同遭了霜雪的蔫菜,半晌才讪讪摇头,干巴巴地道:“爷若是为了这个冤家,还是少想的好,”
长曾祢虎徹一拍大腿,将盘缠顿到桌上:“多少钱?你开个价罢。”
“要……”这姑子被金灿灿、黄咪咪的小判耀花了眼,咽了口唾沫,“够了够了。原本规矩是未训成的孩子不得见客,若是二位屈尊移驾,去练习房见上一见也是好的。二位爷真是天上的‘福兆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长曾祢虎徹见这姑子已被小判迷了心窍,心中自觉好笑,催了一道:“还不快带路?这钱都赏你了。”
她将袋儿攥在手里打了个结,鼓鼓地揣进腰间,捂着肚子领长、蜂走出房门。翠华楼内阁晴碧辉煌,乌木雕梁,五步一灯。管弦丝竹之音靡靡切切,在房里和廊里的女子身子仅半掩轻纱,内穿肚兜,嬉笑打闹如身临无人之境。见到二人经过多有隔着几米笑闹议论的,好在倒也不拥上来,不免有诸多轻狂不雅之语。蜂须贺虎徹如何经历过这等阵仗,脸红得跟熟虾一般。
一路上他联系所见之景,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又不愿对长曾祢虎徹抖露心事。大和守安定本体虽是名刀,出入这种地方本就于名节有损;好在还“未训成”,也有自保的技艺,不至于酿成大祸,但也不知受了怎生的苦楚。
那老鸨收钱办事倒也尽职,袖了钥匙穿阁入室,带他们走到楼后,过了花园厨房住处,一行人才到了训习的小间。里面灯火通明,姑子一面说新请来的先生正在着力训诫,一面使大钥匙开锁。
“这便是我天然理心流的要旨,你可记下了?”里面话音刚落,三人皆愕然。定睛看去,只见一蓝眼少年盘腿坐在半边桌上,一白胡子老先生占着另一半桌子奋笔疾书,口里念念有词,一手好字铁画银钩。
见他们到来,他跳下桌子微微一笑,刚想打招呼,旁边执笔作画的老先生搁笔捻起图画,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这回像不像了?”
他信手接过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不像,眉毛这里不对,冲田君的眉毛要更细。你再去研墨重新画过,顶少要贴十张的。”
见状姑子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瘫倒在门口。蜂须贺虎徹拨开她朝里走去,大和守安定朝他和长曾祢虎徹一合掌:“你们来啦?好极!”
“你……你,他们?”除了一书一画的,长曾祢虎徹指着角落里一边弹琴一边记谱的师傅和光着上半身练习基本动作的一群少年。大和守安定摸了摸头,笑道:“我见他们更适合习武,便开了个道场。那个弹琴的是在作曲,好纪念道场成立和冲田君的。他会咱们的调子,按着‘东洋’曲风弹就是了。”
“你真是天煞的丧门星!”那老鸨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瞅着三人嚷道,“先前放走了人不说,这回又作出这些混账事!什么‘道馆’不‘道馆’?赔我请先生的使费来!”
长曾祢虎徹暗呼不好,蜂须贺虎徹一挑眉,手按上刀鞘就待发作。大和守安定之事他们早就打听清楚,因为路见不平私自放了被押到翠华楼抵债的穷家孩子,被昏官判来这里抵充人头。好在他不仅没事,还反将一军,将这声色之所硬生生扭转为习武道馆,也大出虎徹兄弟所料。
眼下大和守安定只穿着一身平时的衣服,打刀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多半还被藏在楼里。两人身边银钱已尽,何来赔偿之数?这些老先生和少年都是无一中用的。思前想后,长曾祢虎徹对上蜂须贺虎徹的目光,二人微一点头,合力将审神者给的符文催动起来。
屋中霎时起了一道白光,唬得闲杂人等一惊一乍,呀呀做声。待审神者现身后,愚钝的跪下便拜了起来,清明的也是吓得不敢言语。那老鸨唬得坐在地上,牙关上下打颤,噫噫哎哎地说不成话。长曾祢虎徹与审神者耳语一番,她皱眉点头,俄而又回去了。
“喂,”长曾祢虎徹走到门边扶起她,好言好语道,“你将收来的刀拿过来,我们自给你足量钱财。”
“神,神仙……饶……别……”她词不达意,只差捣蒜一般地磕头。
见她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蜂须贺虎徹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去罢,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故意亮出半截刀刃,那老鸨“嗷”得一声,提着衣服溜走了。长曾祢虎徹不好怪他冒进,只是一个劲地在屋里踱步。半盏茶功夫,屋外呼啦啦地来了一批拿枪弄棒的混混,将小屋团团围起。老鸨手里拿着打刀,底气足了不少,嚷道:“钱呢?先前作乱的小子呢?我们养他恁久,受几个头也是应该的。叫他出来!”
“混说什么呢?我家安定不跪天不跪地,要他跪你,做梦去吧!”付丧神这边还未接口,审神者拖着一口小判箱从时空裂缝里拱了出来,嘴里先叫骂上了。长曾祢虎徹赶着帮主人将箱子拖到门前,她掀开盖子,金灿灿的小判映花了人面人眼人心。她掬起一把握在手里,心尖犹如滴血,脸上悲戚之色难以描摹。然而还是奋力将箱子捉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人堆里砸了过去。
箱散钱飞,金光四射。瞬间众人命也不要似地拼死力哄抢,大和守安定趁机溜入人群,轻轻巧巧从扔了打刀钻去捡小判的老鸨身边取回本体。审神者带三人回到本丸,当即派出小队远征,且都是后话不提。花州翠华楼这桩奇事由此也流传下来,只是当日之刀派要旨、琴谱画像一并被毁,并无考证可循,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花州往西北三百里有一座巍巍高山,山下江流环绕,风景秀丽。山高水深,易守难攻,又是经商的要路,免不了引来响马贼帮安营扎寨。因这山中产灵芝百草,又有飞鹰筑巢群居,故其中一派自名为“鹰芝廷”。今年恰逢萧寨主的大小姐,芳名梅燕,年满十五及笄,想要独自下山历练游玩。这萧梅燕自幼练武,又习得东洋拟声之术,可将束发男子的声音模仿得七七八八。寨主允了后她便收拾一番,为图方便直接扮作男子下山,由此生出多少事端!
这正是——
浓妆淡抹雌雄难辨,技压群英武冠擂台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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