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颠沛流离

　　你开始说话了，先叫妈妈爸爸，学得蛮乖。你知道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姐姐跟你分享父母的爱。但是你比你姐姐知足，或者说你不如你姐姐那么有心。他们都说你比你姐姐好哄，你姐姐是闻名遐迩的哭女，稍不如意就扯着嗓子大声啼哭，把你爸爸的平和性子里的倔强逗了出来，把你姐姐往木质小儿车里一扔，哭吧哭吧！哭累了你就不哭啦！但是你姐姐不肯配合，见待遇从温暖的怀抱降级成冷冰冰硬邦邦的小儿车，更加纵声大哭。你姐姐在婴儿时代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演唱天赋，表演悲剧简直登峰造极，常常声泪俱下，感动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常常有人在半夜敲你们家用竹蔑编成的大门，说，是窦娥冤啊还是孟姜女？逼得你倔强的父亲又变回温和，耐着性子抱你姐姐出门，游到村边的河滩，那里没有人家，只有天上明月与轻轻流淌的洛水。所以更适合你姐姐吊嗓子、一展歌喉，充分显示她早熟的演唱天赋，你姐姐不仅艺好，德也好，现在叫德艺双馨，不管有几个捧场的，都一样卖力尽职地演唱。在破晓时分，你姐姐终于谢幕，你爸爸才象一匹被训好的老马，强打精神把巨星运送回家。
　　但是你不是你姐姐，所以也就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哭了，以你姐姐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在没有FANS热烈簇拥的情况下，她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表演欲。
　　好在你们都已经过了那段只恨知音稀的时期。你们可以说话啦！他们终于可以听懂你的语言了，其实是你被调教成他们想要的、说他们听得懂的话的人了。你眼睛盯着杯子，是木桌上的透明玻璃杯，晶莹剔透。
　　啊，要喝水啊？喝吧乖。
　　于是你知道那个好东西叫水。但是你喝的时候，有些水流进你自己的身体，有的水却硬硬的把你的嘴巴阻挡在水以外。你不解地指着空杯子，说：水，水。
　　啊，没水啦！你喝完啦！不能再喝啦！你抓住杯子的边沿，说，水。
　　不是水，是杯子，玻璃杯。
　　你就很不高兴，我就认为是水，一种水是嘴可以扎进去喝，能自己流进肚子里去的，一种是不让嘴进入，也不能喝的水。
　　可是我告诉你，那还有冰呢！
　　什么冰？我叫硬水。
　　不是硬水，另外一种水成分里含碳酸钙多了才叫硬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了，以后学吧！现在早晕啦！
　　于是你就这样一点点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学习了他们的语言。
　　当你有一天听到洗澡这个字时，你说，对！我要洗澡！我那天就是要洗澡啊！
　　什么洗澡？又不是没有给你洗过。
　　他们已经忘记了那天对你的哭声的误解。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在你无数次的哭声中，究竟是哪一次因为饥饿哪一次是因为想洗澡，他们早忘了。
　　我要洗澡！
　　好好好！洗澡好！乖，妈带你去澡堂洗澡啊！
　　这天你爸刚好没有空，那就由你妈带你去洗澡。
　　这是你第一次去公共浴池洗澡，以前都是在你家的大红塑料盆里放上温水，妈妈慢慢撩水给你轻轻揉搓，你舒服极了，但是就是不知道这正在做的事情应该怎么说。这回是你自己提出的，妈妈认为你大点了，可以带你去大澡堂洗了。可是你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在你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红塑料盆。
　　小孩子是没有男女的，为了安全方便，妈妈就自然把你带在身边啦！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只是在水雾蒸腾里看见那一条条白影子，有坐在白瓷砖台子上的，有泡在水里的，有站着淋浴的，耳边嗡嗡的说话嬉笑声，妈妈拉你过来，说：水不热，先下来泡泡！
　　泡泡！你说，你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玩。
　　你往水里下的时候，附近有个小姑娘哇地哭了。
　　你说，姐姐不哭。你有点诧异，你姐姐怎么会跑到这里开演唱会来了。
　　那姑娘的妈妈看了你一眼，又看了看你妈妈，然后对女儿说：
　　豆豆不哭，怎么了？那姑娘用手揉眼又偷看了你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来，妈妈给豆豆洗头发好不好？她妈妈对她说。
　　你一看她，原来不是你姐姐，声音没有你姐姐嘹亮，而且还没有颤音。
　　你就一直在妈妈的势力范围内，安全舒适；妈妈让你先泡着，她自己搓。
　　你就闭着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漂了起来，有无数纷乱的丝线温柔地缠绕着你，围裹着你，热气要把你推到天上去。接着无数的小鱼游过来，无数只小嘴在拱你的皮肤，痒痒的很舒服。你睁眼一看，发现碧绿的水里混了很多细小的灰色的蝌蚪一样的东西，那是皮肤上的灰垢与死去的表皮细胞。它们一圈圈围在你身体的周围，仿佛要把你吞噬，你用手划了一下，一道碧绿的水痕劈开了黑色蝌蚪的包围，但很快又被堵上，你又划一下，杀出一条干净的路，然后马上又被蝌蚪们围住。你陶醉于这样的突围游戏，反复做着。这时候那女孩又叫起来，原来是你把水花溅到了她身上，妈妈赶忙制止了你，宝宝安生点。给你搓洗，然后拉到淋浴下面冲洗。
　　当你如此切近地看那些白影子的时候，无意中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她们居然和你是不同的！她们的上面悬挂着两个怪模怪样的小球，但你发现你竟然没有！这种惊恐不亚于察觉你比别人少了两只耳朵，你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但又感到不能马上问妈妈，对了，你想到妈妈其实也有的，只有你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你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妈妈把你在淋浴下面摆弄干净，看自己的身体，平平的小胸脯，还是没有。确实没有！但是你看到下面的时候又忽然一愣，然后再看看她们的下面，笑了，原来是我小，在下面看不见，你用小手摩挲了一下，说，等长大了就跑到上面来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