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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2
要说如今这北平城,日本人占了大半边天,老百姓要想好好活下来,只得想着法子躲进租界里,要不然,就得天天操心着什么平民证的事情,很是麻烦。所以当秦耀真问起宋青阳是否会留下时,宋青阳很是肯定地告诉他:我只是来看看商行的情况的,不会久留。
宋青阳说到底也是宋庆商行的少东家,于是两人在西餐馆好好地吃了一顿。
“我说宋大哥,今天谢谢你的款待了,我来这北平三年了,这西式的晚餐还是第一次吃。”宋青阳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笑得满脸温和,“我还怕你吃不惯,这北平如今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中午去西城的祥记,生意很是萧条,完全没有了几年前的样子了。”
秦耀真似是对宋青阳的话很是赞同,“祥记我可是去过几次的,那儿做的广东菜可算是这北平最最地道的了。今日听你一说,怕是很不怎么样的了,如今这西餐馆多的很,那祥记也不在租界里,怕是经常招日本人的骚扰了。不过我看祥记的张老板很有几分清朗之气,该是条硬汉子,若是得罪了日本人,这祥记怕是不能开很久的了。”秦耀真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让宋青阳觉着,这小少爷也真是爱瞎操心,不过一家餐馆的事情,也值得你这般感慨。心里这么想着,却也不敢直说出来。
“对了,你晚上真要去广和楼?”秦耀真一听广和楼两字,刚刚脸上的阴霾一下就消失了,“那还有假,人家都下战书了,我哪能有临阵脱逃的意思。”
想到那男子的背影,宋青阳不禁也想再见一见那人了,“我还是与你一道吧。”秦耀真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一心要看着自己的,连连摆手,“别呀宋大哥,你刚来北平哪能一天到晚陪着我胡闹,要是被我家老爷子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您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宋青阳看他的样子,也知道没有戏,只是临走还是嘱咐了一句,“千万要搞清楚那人的来历才行。”
北平东城广和楼在各处都是有些名气的,而最有名的还得算这里的京戏。
秦耀真来的不算早却也准时,晚上八点平常人家早早入睡的时刻,却是这广和楼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日子。门前厅里小二满堂的奔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门口招摇着停着的正是日本关东军的车子。秦耀真撇了撇嘴,也不愿多看一眼,便踏进了楼里。
话说回来,中午那小子既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没问他的名字,要如何在这人来人往的戏园子里找到他呢?正在秦耀真疑惑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了过来,“先生是为民而来还是为国家而来?”
秦耀真看着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心下猜想这多半的戏园子里未出师的学徒,那这话多半是那人要他带的了。秦耀真笑了笑,“我今晚赴约既不是为民,更不是为国,我纯粹是为我自己得个趣字罢了。”说着,抬头往楼上扫了一眼,果然在一处看台望见了那人的身影。
秦耀真踏进包间里,屋里只他一人。
“今天你可是有耳福了,能听到寄春先生的戏。”
秦耀真对戏子并不熟悉,但这寄春先生,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寄春先生,师从无名,却能唱的人肝肠寸断,余音绕梁,年纪轻轻便坐得了广和楼头牌的位置。如今他常常在上海演出,所以要看到他在北平的演出,还真不是件易事。
秦耀真在一旁坐下,望了望楼下,正巧能看清戏台子上的演出。今日演的那一出大约是霸王别姬,那虞姬一出场,便引得满堂的欢呼。
秦耀真不常听戏,虽说对这新鲜玩意儿有几分新奇,却也敌不过他对眼前这人的好奇。“未请教先生的名号?”
“你这人好生的无趣,好好的听戏不成么,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秦耀真抬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下,“先生若是想安安静静听戏,我便不打扰了,我一个粗人,听不得这种咿咿呀呀的玩意儿,您听完去对面河津园找我罢。”
少年这下不干了,随着秦耀真一同起了身,“好好好,你不就想知道我的名字么?这样好了,我告诉你,你便陪着我在这听完这出戏。”
秦耀真盯着少年若有似无地笑了,“我也并非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我不过是应邀来的。”
“既然你应邀来了,现在就离开,未免也太不和礼数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罪于我。我原是可以同你一道听听这寄春先生是戏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进门时难道没有看到门口停着的日本军用车么?现在这园子里,分明坐着许多日本人,想来这位寄春先生,也并非是我所欣赏的人物。”
秦耀真说完,房间里忽然陷入了寂静,待他以为自己可以离开时,少年才又开口,“你这话真是毫无道理。”
秦耀真来了兴趣,“哦?莫非你想说这寄春也只是为了生计讨口饭吃,并不能以此来评判他的好坏?”
“那是自然。我所了解的寄春先生虽然是位戏子,却有着少见的民族大义。乱世里能有这么一位先生,真是中华之幸啊。”
“中华之不幸,在于人们之不醒。而人民之醒悟,却依然摆脱不了民族之不幸。先生,你上午的话,到底还是被你自己给说破了呀。”
秦耀真话音一落,脸上已是满目的春风,而少年则瞪着眼睛,一时有些无措。
“你叫什么名字?!”这下轮到少年发问了,秦耀真倒是有些不急不缓了,又在老位子上坐了下来,拿过刚刚的酒杯又满上一杯。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秦耀真。”
秦耀真话音刚落下,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
“少佐。”门外传来一个不太标准的中文声音。秦耀真这下对这位少年的身份忽然有了些不一样的认识。
“进来。”少年招呼了一声,在老位子上坐了下来。
不出秦耀真的意料,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士兵。
“什么事?”
士兵看了看一旁抿着酒的秦耀真,有些欲言又止,少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参议官要您回去以后去他书房一次。”
“知道了,你下去吧。”
日本士兵出去以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人,本以为秦耀真会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的身份,没想到他竟很有趣味地听起了京戏。最后,打破沉默还是少年。
“你不想问我是什么人么?”
秦耀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原以为找到了一个能同我一道聊天的人,没想到你我的志气完全不一样啊。”
少年微微一笑,“哦?这话如何说?”
秦耀真起身,慢慢踱到少年身边,“你有智慧也有胆识,不可谓不是一位很有想法的青年,但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气节。如今你为日本人卖命,我们注定没办法成为知音。”
少年没有因为秦耀真的话生气,反而笑得更开了,“你这是为我为日本人卖命不服,还是为我没有民族气节不屑?”
“对你而言,这有区别吗?”秦耀真弯下腰,有些居高临下地反问。少年不喜欢他那迫人的气势,遂也起身与他平视,“秦耀真,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可不是你所说的进步青年,更不是什么卖国求荣的汉奸。我是日本关东军少佐,梨本秋彦。”
秦耀真还真是没想到这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人竟然是个日本人,梨本秋彦笑着看着秦耀真,眼里满满都是傲气,“没想到吧?”
秦耀真转身,瞬间收起了他眼里的不可思议,换上一副玩味的表情,回了座位,“真看不出来啊,汉语不错,哪里学的?”
梨本秋彦给秦耀真满上一杯酒,“我叔父在中国呆了十几年,他们家有一位中国的家庭教师,我从小便跟着他学习汉语和中华文化,很是受益匪浅。”
秦耀真抿了一口酒,哼笑一声,“中华的文化博大精深,哪里是你们这能完全体会的。”
梨本秋彦卸下了脸上的笑,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容,“没错,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可你们中国人并不懂得珍惜不是吗?就拿这京戏来说,我第一次听便觉得美妙至极,这唱戏的人更是才华横溢到了极致,可我到了中国才发现,你们对戏子的评价是低下的,把听戏当成是低下的行为,就连你刚刚,也不例外。”
看着梨本秋彦有些严肃的脸,听着他振振有词的话,秦耀真真是有些惊讶的了,一个日本人该是有多么了解中华文明,有多么喜欢中华文化,才能有这样的深刻想法。
秦耀真端正了下自己的坐姿,同样认真的眼神望进梨本秋彦的眼里,“我为刚刚的小气感到羞愧,但如今世道变了,听戏本是件很高雅的事情,可现下老百姓生活都成了问题,你们日本军占领了我们的国家,欺凌我们的人民,我们怎么有心情欣赏这靡靡之音?你既如此熟悉中华文化,你就该知道‘商女不知亡国恨’,这国家存亡关头还唱着小调的戏子,怎会有人敬重?而那一曲《□□花》又还有哪个有良知的人愿意来听?”
梨本秋彦蹙了蹙眉头,“我们的军人只是为了拓展疆域,实现共同繁荣,你们国家衰弱且统治腐朽,我们才不得已采取武力手段,怎能说我们欺凌弱小?”
秦耀真冷笑一声,“你们不得已?几年前在东北,你们烧杀抢掠,杀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你敢说你们是问心无愧的?”
“战争本就是残酷的,若你们能好好与我们合作,我们何必采取战争手段?”
“合作?如何合作?商量着如何与你们瓜分我们的土地吗?”
梨本秋彦的眼中早已充满了怒气,秦耀真也是一样,摆了摆手,有些愤愤地起身,“梨本秋彦,对于你这个人,我欣赏你的才华和胆识,但对于你的认知,我想我们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话音刚落,秦耀真便踏出了房门,独留下梨本秋彦一人,他愤怒地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陶瓷的酒壶和酒杯落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刺耳而令人心惊,“秦耀真,我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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