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冬往

　　爱是
　　不能掩饰的
　　空气里的呼吸
　　丝丝入扣
　　相思浸骨

　　林筱若轻轻收起手中的信,从厕所走出时,已是繁星满天。
　　林筱若记得小时侯的她是很爱数星星的。总是在一个个夏日的夜晚，林筱若搬个小凳子坐在妈妈身边，仰着小脸“一、二、三、四……”地数。她总是会中断，总是会惊喜的回头叫：“妈妈，那颗星真亮！”妈妈总是会盛了一泓怜爱在眼眸，望着她微笑。妈妈的嘴角轻翘着，林筱若就想起弯弯的月牙儿，以及小小课本上那幅插图——一个嘴角弯弯挂着浅笑的甜睡的孩子躺在月弯里……
　　林筱若的心被复杂而隐秘的东西充塞得满满的，她混混沌沌地走回宿舍，宿舍的女孩子们正唧唧喳喳的闹着。她刚进门，立刻就有人围上来，眨着眼笑着低声问：“老实交代，哪个帅哥给你写的情书？”
　　林筱若有些发窘：“哪有……”心虚得自己都能听出来。
　　“嘿嘿，还不承认？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啊……”那人不依不饶。
　　“不要胡说啦……”林筱若有些担心地望望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他们。
　　“我胡说……了吗？”那人语调一转、怪笑一声“要不要我向他们证实一下？ ”
　　“不知道。”林筱若只好乖乖就范。
　　“呃？？？”惊疑到下巴脱掉“怎、么、可、能？”
　　“他没有写名字的嘛。”林筱若一脸无辜。
　　“难道，你就没有猜出他是谁吗？”言下之意已经不容怀疑——林筱若应该而且必须知道“他”是谁。
　　“我哪里知道？”哪条法律规定乖小孩不能撒谎的？
　　林筱若不肯再说，走向自己的床位。
　　很晚才结束的“卧谈”。林筱若没有参与。
　　一个不眠之夜……
　　“情书事件”的最终结果是——三天后一篇深情缱绻的文字送到了闵子恒手中。
　　等待回信的日子无疑是难挨的，林筱若总是在担心，写的真糟糕啊！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吗？不安和烦乱让她根本不能沉下心去做任何事情。
　　林筱若心里好怕好怕。她怕她的爱情像她生命中以往一切美好的东西一样，那么容易就变成泡沫；她害怕等待的结果只是忧伤，无法排遣的忧伤；她害怕再次面对让她无力的东西……记忆中父母剧烈的争吵刀一样冰冷，曾经她眼中的错愕、怀疑、惊恐火一样焚烧了她最单纯的幸福渴望。她至今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会争吵、争吵、再争吵……无休无止。她的痛，亦无休无止。
　　忧愁焦虑含沙的风一样，席卷了林筱若的心。她就这样自己走在这风的迷途中。铺天盖地的扬沙，让她睁不开眼去好好辨识脚下的路。她一直徘徊、徘徊，却不知道双脚该迈向何方……
　　天空像情人的眼眸中流露出来的爱恋一样，温谧如柔丝、风情如细雨；清的风若有若无，母亲的指腹一样缓缓滑过城市的皮肤，滑过世人忙碌的心；空气里充盈着一种暧昧与温暖的味道，温柔而柔媚像一部经典的爱情片……
　　只是这片天空中，林筱若找不到自己的星座。

　　闵子恒的回信很快来到林筱若手中。
　　闵子恒的字不漂亮，不过笔画之间可以看出他写每个字时的认真与努力。
　　这样的字真调皮。它们就像荇藻间一匹匹安闲嬉戏的小蝌蚪，一个个猝不及防的被捉到林筱若眼中，不甘心安定下来，就在两汪柔波里上窜下跳，不一会儿就把清浅的水溅出好多在外面。林筱若的眼睛被弄湿了，很多很多水雾笼罩下，林筱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闵子恒说的话就像被按下了复读键的留声机一样，一遍遍重复在林筱若耳边。
　　闵子恒说：“感谢你对我的深情厚意，可是我不能接受……”
　　闵子恒说：“我为你做的事换作别人，我也会那样做。我们是同学，我应该帮你……”
　　闵子恒说：“我跟我爸发过誓，高中阶段不找女朋友。请你忘了我吧……”
　　闵子恒说：“我们还是朋友……”
　　闵子恒说：“…… ……”
　　闵子恒说。
　　林筱若知道，林筱若想说他想说的她全知道。可是他不知道，她的感情不是对他的帮助的回报；她的爱，永远不是礼物也不是酬劳……他不知道，那个有他出现的雪日黄昏，曾经在一个女孩的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引起怎样的震撼！
　　回想愚人节以后的情节，林筱若只总是会特别温暖。
　　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的点点滴滴，都曾经微妙的触动过林筱若懵懂的少女的心。她喜欢他用清而澈的眼睛望她，喜欢他眸中交融的深沉与天真，喜欢他看见她时脸上绽放的温暖笑容，喜欢他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调皮，喜欢他那句可以让世界窒息的“丫头”。他的一句“丫头——”让林筱若相信了一句话也可以是有温度的，因为说的人有情，听的人有爱，境界于是不同。
　　有他在，就有她的笑声在。
　　他的幽默风度让她开心，他的气息让她醉心。
　　可是现在，林筱若已失去了，永远的失去了。
　　林筱若听见一道清晰的破裂之声在心上响起，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长出了小爪似的，撕扯着她、吞噬着她……
　　“再也听不到他喊我丫头了，再也看不到他眼底的阳光了；他再也不会对我微笑了，再也不会凝听我说话了……”林筱若凌乱的心里一片清晰的呐喊。
　　她变了。
　　忧郁像止不了的寒冰一样，无休无止的从心尖渗出。

　　悠长的假期开始。
　　夏天来了。
　　虫鸣蝉噪。
　　林筱若喜欢在午睡的时候听窗外知了一声长一声短的鸣唱，睁着眼睛躺很久、想很远。
　　她总是睡不着。
　　那个噩梦鬼影一样迫着她，时不时在她快要沉睡的时候把她惊醒，让她胆战心惊、睡意全无。梦中的情节让她害怕，因此她怕睡着，怕会再做同样的梦。
　　那些蔑笑，那些眼神，那些辱骂，那些责难……
　　他冰冷的眼刺过她，“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这是她在一片混乱之中听到的唯一的一句话——他对她说的话。他的眼神好冷好冷，林筱若很想在身上加几条棉被……
　　同学们嘲笑她，骂声漫天的苍蝇一样没头没脑的飞……
　　林筱若看呆了，也听呆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很累，很想坐下来休息；可是那些笑声、骂声刺一样深深扎进她的皮里、肉里、骨头里。她想拔掉这些刺，她想挣扎，她想跑。世界仿佛一下子黑暗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双脚不停的在奔跑，一直奔跑、奔跑……那些笑骂声却如影随形、越来越响亮了。可是她却已经精疲力尽……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林筱若的头很疼很疼，枕巾湿了两大片。林筱若依稀记得梦里自己的泪一直淌、一直不停地淌、河流一样，可是枕头怎么会是湿的呢？
　　林筱若其实是很怕的。她是个自尊心太强的孩子，她一直都知道。
　　家里的日子没有多少波澜，父母的争吵也已看惯听惯。吵完架妈妈落泪的时候她依然陪在她身旁，却淡漠了曾经不可言喻的心伤。她也不会再一边流着给妈妈的同情的泪，一边痛伤自己一茎孤草一样飘浮无依。她学会了沉默，她自己的心上有了一道太深的伤。伤到痛时反无泪，因为、泪已流尽。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林筱若在门口停住。
　　往事像还未剪辑的电影片段，一幕一幕凌乱地浮现。林筱若看校园里三三两两的行人，或脚步轻缓、或行色匆，或轻装简行、悠闲无比，或大包小包、步履沉沉……好一幕丰富的众生相。
　　林筱若一步步走进去，从一片未尽的暑气中走进去，从一丝秋风的凄凉中走进去，从受伤的记忆里走进去，从明天的明天走进去……
　　真所谓“冤家路窄”。
　　林筱若看到闵子恒的时候，闵子恒也已经看到她。
　　目光交接。
　　林筱若“咯噔”一下，心灵的齿轮停止了转动，然后却又忽然加速运转起来。一抹不易察觉的窘迫袭上她的眉尖，凝成两朵哀怨。
　　闵子恒笑了：“Hi！好久不见！”
　　难道你想见我？林筱若一愣。
　　“假期过的好吗？”闵子恒又笑了一下，好似没有看到她的不在状况。
　　好难得啊，竟然笑了两次！怎么能还无动于衷？如果要容忍自己无动于衷下去的话，林筱若宁愿找块豆腐撞死、找根面条吊死。林筱若当然不想“英年早逝”，于是她不好意思地松了松皱着的眉，也笑了笑：“还好！”好什么好？都是给你害的！被你害的惨到天天无法入睡！以前恨那些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不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只知乱叫的知了恨到要死，现在发现知了比你可爱一千倍，不，一万倍！
　　“我分到12班了，你呢？”闵子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哦，6班。”好想瞪你一眼。因为我发现我知道了知了比你可爱不止一万倍的时候，我依然想让你代替它供我从窗口了望。我……干嘛要跳这么快，可怜的小心脏，你才陪了我几个年头啊，不要因为某人太可恶就想要抛弃我……
　　“是吗？刚才听见有人说他在6班……哦，黎甜甜跟你是同班的!”
　　“是吗？”又是你妹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我帮你拿东西吧！”不由分说的，闵子恒“解放”了林筱若。
　　“谢谢！”先偷偷活动下酸痛的双手。惨……又被感动了！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闵子恒式的牵动了一下眉毛，又笑了笑。
　　“呵呵，”林筱若也笑。干嘛？你该不是心虚吧？笑太多了，我又没想要你笑、而且笑这么多，你不知道你的笑容杀伤力有多大吗?难道你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呀？真是的……讨厌啊（不过声明是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的那种解释）。
　　林筱若的心又被融化了。
　　闵子恒就是有这种魔力。和他在一起时林筱若只觉得天很蓝、云很白，一切都纯净美好，没有什么值得烦恼。她轻松而愉快，嘴角的笑总是忍不住地飘啊飘。
　　闵子恒在女生楼下站住：“好了，丫头，自己进去吧。正步走挺累的，我就不接受你们楼的热情邀请了！”目光闪动，调皮的笑爬上嘴角。“男生止步”的牌子不声不响，随他曲解。
　　“好！多谢你了！”接过东西，道了再见。呃，为何还是不想走？
　　忍不住回头的时候，闵子恒已经跑出很远很远了……

　　新的学期，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新的心情。
　　林筱若找了个空位坐下，做了个深呼吸。环顾四周，几乎全是陌生的面孔。教室静的出奇，林筱若不禁怀疑她是否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刚开学总是如此，大家都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这一点林筱若倒也见惯不怪。
　　“哎，林筱若！”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说。
　　“黎甜甜呀！”林筱若笑了笑，示意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空气有点酸酸的味道，食堂的坛子里可从来没有打出过这么好的醋，怪了。我可不是爱嫉妒的人！
　　“闵子恒刚刚告诉我，咱俩是一个班的。所以我一进教室，就找你坐哪里了。”黎甜甜是文静端庄的大家闺秀，父母均是法院“名嘴”。林筱若能够容忍自己不了解牛身上到底几根毛，却不能不知道闵子恒的父亲的妻子的儿子的妹妹的基本情况。黎甜甜笑的时候，脸上会牵起一条细小的纹路。很动人的笑呢！
　　“哦，我倒是从分班名单上看到的。”明明很想提那个名字，到嘴边了却莫名心虚……
　　“呵呵。那以后我们要相互帮扶喽！”黎甜甜大大的眼睛闪了闪。
　　“好啊！”林筱若的心牵动了一下。为什么见到她我也这么紧张？
　　学习很紧张，但却丝毫没有妨碍他们一路将话题由学习、友情一直谈到爱情。每天下午大扫除的时候，两个人总是挽了胳膊，沿着学校操场的环行跑道散步，或者靠在树林下栏杆旁吹风，或者就随便找个安静的角落聊天……林筱若最喜欢的还是去跑道散步，因为……偶尔会在那里邂逅闵子恒。
　　可惜这种状况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因为那个叫冯皓的男生的出现。
　　冯皓成为黎甜甜的男朋友是自然而然的事，林筱若不得不说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一样是良好的家境，瘦高的身材，不温不火的性格。“他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林筱若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心里很替黎甜甜高兴，她总是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童话里总是说‘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幸福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呢？”
　　黎甜甜并不是很经常的和林筱若谈起冯皓，她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但幸福的潮水一波波袭来，为爱陶醉的少女又怎么可能闭口不谈呢？林筱若于是知道他们正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心性相投。黎甜甜脸上盈盈是满足的笑容。
　　林筱若在这对“金童玉女”的甜蜜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的闵子恒。他有女朋友的时候，也一定会像冯皓一样体贴吧。
　　黎甜甜和林筱若谈的最多的还是闵子恒。
　　有时候，一切掩饰都是徒劳。
　　爱，就是爱。
　　刻意掩饰反而欲盖弥彰。
　　林筱若错了。
　　原来，黎甜甜早就洞察于心。
　　黎甜甜总是说她如何如何佩服林筱若追求爱情的勇气。
　　林筱若总是笑。
　　爱的时候，人总是会有种种连自己都预料不到的举动。比如她，骨子里死要面子又害羞的女孩子，有一天竟然也会对一个男生说出那句想到就会让她脸红不已的话……
　　黎甜甜告诉她很多关于闵子恒的事情。奇怪的是，林筱若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她并不了解的他偶尔会有的臭脾气。黎甜甜说：“筱若，你不知道他沉着脸不搭理人时是什么样子，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会吭声……”林筱若竟然忍不住笑了。
　　原来爱一个人，缺点也会可爱得不可救药。
　　黎甜甜成了林筱若继续守望闵子恒的一座桥。林筱若站在桥梁的这端，一点点地在认识远方的人。

《冬来冬往》
最大特点是哀伤而不失轻灵,苦愁后最终得到难能可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