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

　　新来的宫女名唤翠芙，体型消瘦，为人勤快。不到三天时间，单凭她一个人，就把整个院落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许是在慎刑司呆过的原因，她言语不多，行为谨慎，只有在我问一句的时候，她才答一句。特别是见到示威来的碧容时，更是三缄其口，恨不得当做透明人。
　　她的这般性子，我倒是挺放心，毕竟我对自己都无法顾及，怎能顾及一个话多的丫鬟？小圆子得空经常来看我，特别是看到院中收拾得整整齐齐后，仿佛打了十足的气，额外替院中修补门窗，拔除荒草。一个月后，除了匾额上的肃静堂三个字斑驳依旧，院中却实实在在的多了条理和勃勃生气。
　　说到碧容，真的是有话要说。本巴望着得了诏书，攀上高枝，却不想左盼右盼得来的是答应的头衔。虽然和我平起平坐，但比起之前她亲自放出去的风声，可谓是丢脸到家。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带着标配的宫女到处闲晃，别的宫，我是不知道，我的这个地方她倒是常常来挑衅。
　　我知道她的这种挑衅，纯粹是一种发泄，是得不到位份的苦，丢脸众人的忿。宫中人人比她有权势有地位，所以她只能到我这个无人问津的肃静堂发横撒泼。
　　我也只当她是条疯狗到院中随便哼哼罢了。
　　那日，我坐在门口晒太阳，等日过晌午了，才懒洋洋地起身问翠芙：“翠芙，碧答应好像许久没来了。”
　　翠芙放下手中的针线，掐了掐手指，讲：“回答应的话，碧答应似乎有三天没来了。”
　　“三天？”我惊讶地讲，“怎么这么久没来了？”
　　正蹲在墙角除草的小圆子扭头过来，笑说：“南答应似乎不习惯碧答应不来了。”
　　听闻，我咯咯笑做一团，连一贯拘束的翠芙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要不要小的去打听一下？”小圆子起身，拍了拍袖口上的灰。
　　“去吧，翠芙准备好瓜子清茶。”我故意咳了咳，摆出看说书的模样，更引得翠芙笑弯了腰。
　　不一会儿，小圆子捂着嘴，忍俊不禁地跑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直笑。要不是我走过去，直拍他肩膀，恐怕等他缓过劲儿来，都要黄昏日下了。
　　“碧答应……哈哈……碧答应……哈哈哈”小圆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十足的感染力把我和翠芙都陪在一旁傻笑。
　　我一边用手帕捂嘴，一边问：“碧容究竟怎么了？”
　　“她的脸上生了这么大一片疮。”小圆子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饼大小，“这些天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呢。”
　　“她吃什么了？这么上火？”笑弯了腰的我，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问。
　　“吃？嘿嘿。”小圆子摆了摆手，“吃什么哪能吃出这么大一片疮？”
　　“难不成？”我渐渐收敛了笑容，悄声问。
　　小圆子探头往门口瞧瞧，确定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讲：“听说是有人下了药。”
　　闻讯而来的翠芙惊讶地捂住了嘴，看看我。我撇撇嘴：“谁这么能干？”
　　“扑哧”一下，小圆子和翠芙又忍不住咧开了嘴，接着三人凑成一团讲秘密话。
　　“同院的小太监说，许是莹妃娘娘干的。”小圆子神秘兮兮地讲。
　　这下轮到翠芙说话了：“莹妃娘娘可是出了名会捣鼓稀奇古怪的蛊毒。”
　　“莹妃？”我忽然记忆起之前在凤仪殿雅妃拿簪花时说的话，当时的皇后似乎有难言之隐，难道是因为莹妃“身怀绝技”？
　　原来莹妃是外域番邦公主和亲入宫，身份特殊，性格古怪，衣着习惯，饮食条件均与常人不一。而皇后也因为其背景原因，不能以普通宫规去约束她，时常犯愁。
　　“那皇后也由着她胡来？”翠芙好奇地问。
　　“恐怕没人管这闲事吧？”我断定地讲。
　　小圆子点头不断：“要是皇上皇后不管，四妃不认，碧答应就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接着小圆子又向我科普了四妃，清妃，雅妃，元妃，莹妃。其中雅妃和元妃各生一男一女。可惜的是雅妃之儿，皇帝唯一的儿子是个智力低下的傻子。莹妃就是番邦公主，清妃性格沉静，书画精通，颇得皇帝赏识，却由于身体孱弱，独自休养在京郊别院，待遇非同一般。
　　当然皇帝还有大大小小，环肥燕瘦的嫔，贵人，常在，答应，官女子。而我也因位份低，不受待见，鲜少机会遇到。要不是上次因为我救了元妃的女儿而能在凤仪殿露面，否则还真没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皇后和四妃呢。
　　住在肃静堂的我，渐渐适应了皇宫的生活，也慢慢靠步行知道了宫殿的大小范围。位于皇宫最中央的自然是皇帝的勤政殿和皇后的凤仪殿。四周环绕着妃嫔宫人的住所以及侍卫太监宫女等职能地。总体来说，淮安国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宁朗之继位不久，正值年富力强，对内治理严谨，对外恩威并施，逐渐实现了皇权从仙逝的太上皇到自己手中的平安过渡。皇后平安是皇帝母亲，当今太后的外甥女，与皇帝成婚也有近三年时间，却一无所出。
　　“你们不知道啊，那皇后娘娘啊，求子心切，不知烧了多少柱高香呢。”小圆子唾沫横飞地讲着。忽闻“乒乓”一声巨响，三人转头观望，只见不远处的残旧的院门轰然倒塌。翠芙担心地看了我眼，我点点头，她得令出去查看。
　　没等到翠芙走近只剩下个空框的院门，就见一名鹅黄色宫装的艳丽女子，昂着头，一脚迈过门坎，直冲我来。
　　我以为来者何人，却不想正是谈资中的碧容。虽然她用薄纱掩着面，但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暗疮密密麻麻，极好地刷着存在感。
　　“碧答应。”翠芙慌忙侧过身，让出石板路给碧容一行。可一会儿她就觉得不妥，连忙小跑步到碧容面前行礼道：“不知碧答应来肃静堂有何事。”
　　碧容来势汹汹，却没料被翠芙一问，颇为恼怒，瞪大了眼睛反问：“关你个贱婢屁事！”
　　我知道翠芙是想替我挡灾，可这样的螳臂当车根本徒劳无用。既然来者不善，那么我也不需要以礼待人。于是，我便依旧端坐在圆凳上，风轻云淡地喝着刚沏的茶。
　　“南柯，你这贱人，为何给我下药？”碧容靠近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呵斥。
　　这倒稀奇了，怎么下药的事归我的功劳了？我一面狐疑，一面淡定地回应：“碧答应好大的怨气，要不要借你点菊花消消火？”
　　“少给我废话。”碧容的眉毛挑了起来，“你说，为何只要一戴你的簪花，我的脸上就长疮不止？”
　　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恐怕有心人是将药粉撒在了簪花上，让碧容天天接触所致。
　　我朝着她嫣然一笑：“碧答应，我这就不明白了。为何你要戴我的簪花？”
　　“扑哧”一下，她身后的两名年轻宫女忍俊不禁，连肃穆在旁的翠芙都眉角含了笑。
　　碧容哑然，显然她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思索片刻问又斥道：“既然你将簪花送我，自然是我戴。你又为何在花上下毒，毁我花容月貌？”
　　“看来，碧答应虽然记性不好使，嘴皮功夫倒了得。”我干脆把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正面回应颠倒黑白的她。
　　“且不说簪花为何会在你那儿，就问你诬我下毒有何凭据？”
　　碧容一听，立马从身边婢女手中捏过一枝花，大力地甩在桌面上。“你瞧瞧，这上面黄色粉末可是毒药！”
　　我探头一瞧，果然簪花绢面上有一层细细的淡黄粉末，由于不识医理，无法进一步判断。
　　碧容接着说：“别人的簪花上均没有粉末，偏偏你的有，偏偏你又送了我。”
　　原来，头脑简单的碧容就是这么推断的。我不禁哑然失笑。照道理，我从未接触过这盘簪花，碧容也是清楚的，要追溯也应该牵扯到皇后那里才是。我推断，她是不敢质问到皇后那里去，只能挑我这个软柿子捏了。
　　“那这样吧，碧答应，既然簪花是皇后娘娘所赐，她也是后宫之主。我建议咱两一齐去凤仪殿判个究竟。孰是孰非，皇后自有定夺。”知道她顾忌什么，我便故意往那方向引，一句话说得碧容气焰消了一大半。
　　“这……”她的嘴唇抖了抖，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我轻笑着，抬起手作了个请她随行的姿势。而身边的翠芙更是摆出恭敬的姿势，下蹲道：“碧答应请。”
　　碧容定然是不肯去的，只见她粉俏的小脸，从白变红，又从红变成紫。最后竟“啪”得一声，她甩了个巴掌给最靠近她的翠芙。
　　“为何打她？”闻声，我立马一把掐住她的手腕，眼睛却朝翠芙望去。只见翠芙用手紧捂住右脸，嘴角处慢慢溢出浅浅的血丝。
　　“哼，我对付不了你，还奈何不了她吗？”碧容嚣张地讲。
　　我随着她的视线观察，原来翠芙的绣鞋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踩在了碧容的裙摆上。那鹅黄色的蝉纱裙摆上，一只泥泞的绣鞋脚印污浊不堪，清晰可见。
　　这下，我没辙了。碧容利用的是翠芙的小差错，治其以下犯上的罪。就算她跑到肃静堂无理取闹，因为我们位份一样，谁也奈何不了谁。可因为翠芙是婢女，低人一等，以大不敬之罪为由责罚，连皇后都不好说什么的。
　　“给我掌嘴！”碧容见我一时语塞，瞬间得意起来。她更是强硬地要求身后的小宫女立刻扇翠芙巴掌。
　　可怜的翠芙，此时已惊慌失措，只能噙着泪，可怜兮兮地等我救她。
　　碧容见小宫女迟疑着不想抬手，她竟然抢先举起手臂，高举在空中，意图施暴。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门口匆匆跑来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不知何时消失的小圆子。再看小圆子身后跟了一名气质文雅，眉目清淡的紫衣宫女。
　　宫女有礼貌地走到我跟前，朝我和碧容大方地行了个礼，说：“清妃娘娘已来到隔壁潇湘馆静养，听得肃静堂吵闹，不知发生何事，特来询问。”
　　碧容的眼睛眨了眨，显然也不清楚清妃的来历。她身边的宫女见状，立刻暗扯了下碧容的袖子，轻声讲：“清妃是皇帝的宠妃，身体不好，一直在京外园子修养。不想竟回到了宫里。”
　　宠妃二字，对碧容有着十足的震慑力。她那伸长了的雪白脖子，立马缩了缩。接着她便讨好地对来人说：“有扰清妃娘娘休憩了，实在不应该。”
　　而她身旁伶俐的丫头也赶紧讲：“书芹姐姐，请回去禀报清妃娘娘，碧答应在和南答应聊天呢。”
　　书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如此便好。眼瞅着，皇上马上要过来潇湘馆了，小的便赶紧回去复命了。”
　　这场闹剧，以碧容自讨没趣告了终。而我对小圆子和翠芙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
　　晚上，我想想后怕，原本簪花是皇后赏我的，谁都不知最后被碧容抢了去。如果按照这逻辑分析，脸上生暗疮的就不该是碧容，而是我南柯了。
　　我从清醒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光景，便出了簪花的事。我大胆的推测，落水前的晕眩，未免真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想到这里，我暗自打算，明日天一亮，就让翠芙去医馆打听下，当初是哪位见习御医替我诊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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