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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夜飞枭
入夜之时,客人们都已入住,温匀将酒菜一份份送上,迟东林一行十分谨慎自带了饮食,所以拒绝了她,饭菜便送到了别人房中。
此时以楼梯为界,左边二楼是老板娘温匀的房间,正冲着的一楼房间正是顾、叶所住;右侧二楼则是迟东林气派的天字号房,下面是泉郎中的房间,一楼最右端的,与泉郎中房间相邻的便是那陆元斌所居。
一楼最左侧房里。
顾寒亭、叶笑风对着一桌饭食,还未动筷。
叶笑风大皱着眉头指了指盘中一整只烧鸡:“这东西会不会有毒?”
顾寒亭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你一笑是什么意思?”叶笑风看不过眼,拍了拍桌子,“别以为你喝了一口茶趁人不注意又吐到袖子里的动作没人看见,虽然……虽然我承认你动作的确迅速至极,但还是被我这,哈哈,火眼金睛嘛,给瞧了出来。”
顾寒亭微有讶意,抬了抬修长的眼眸:“看来叶公子的确大有长进,非复吴下阿蒙,令在下十分钦佩。”
叶笑风斜睨了他一眼:“还有那种什么寻深山隐者的鬼话,在我面前,再也休说!你当初是不是压根就不想携我这个包袱同行?”
顾寒亭正色点头:“那是那是,哦不不,我是说下一次再也不说,再者,你是人,不是包袱,若是一个包袱我还要好办得多……”
“嗯?”叶笑风一听话不对味,立马警觉起来。
顾寒亭笑若春风:“笑风你不是一直想吃油酥鸡么?我看这块鸡烧得肥嫩无比,来来,张嘴——”
叶笑风本就已很饿,一张嘴,本能地将佳肴吞了下去。他眼睛猛然睁大,突地跳起:“坏了坏了,我要中毒了!”
顾寒亭哭笑不得:“这菜没毒。我没骗你,真的。”
“可是这种荒郊野岭蹦出个像样的客店蹦出个美娇娘来,谁能想不到聊斋里的女鬼?不行不行,你要对我这条贵命担十成的责!”叶笑风握拳愤慨。
“女鬼说不上,煞气总是有的。”顾寒亭自顾自夹了菜吃了一口,“菜是绝对没有问题叶贵人尽可放开肚皮来吃,但是,”他压低了声音,“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切莫睡得太死。”
叶笑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手撕了一只鸡腿来吃:“你起先提防茶中有毒?”
顾寒亭点头微笑:“可是叶公子那举杯一半又放下的做派却难免引起歹人注意。”
“哼哼……”叶笑风又翘起二郎腿,“我倒要看看半夜里能有哪个歹人打我叶大少的主意!”他懒洋洋地吃着放心的鸡,边说着“我看寒亭你这人不错就是顾虑太多”边把手往腿上一放,然后他摸到了一种凉凉滑滑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拎起来,然后脸色突然就变了。
那是一条色彩斑斓鲜明的细长的小蛇,小蛇被他捏住一端,另一端妖娆地弯曲,头部的嘴大张,两根细而弯的毒齿正对着他的手臂……
顾寒亭双眼一斜,右手食中二指蓦然一抬,随即小蛇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嗖”地打飞出去撞在另一边墙上,落到地上时已经全都稀巴烂了。
“灵琨,”顾寒亭脸色没有什么改变,语气很淡,“这一带山林中常有的毒物,但是毒性至烈。”
毒性再烈的虫蛇,也禁不住顾寒亭那道锐利至极的指风。
叶笑风脸上的表情却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他嘴里的鸡肉塞了一半,不知该吃下去还是吐出来。
楼梯右侧,二楼。
宽敞阔大的天字号房里,摆着一个圆大的木桶,木桶上蒸汽袅袅,水气变幻不定。
洗浴用具全部一字摆好,两名紫衣侍卫垂侍两旁,准备服侍主子迟东林入浴。迟东林将手向桶沿上一放,眼睛在屋内十分敏锐地扫视了一遍,冷声道:“这屋都检查过了?”
一个侍卫半低头恭敬回答:“禀大人,属下已按大人吩咐,将这屋内包括床、褥、桌椅、木窗、竹帘等一切器物统统检查了个遍,没有任何问题。沐浴的水以银针试过,没有毒性,只是水中加了一味寻常香料,名唤‘美人醉’的,也很普通。黑衣他们两个留在楼后马厩,看察楼外动静,大人吩咐的飞鸽传书我已送去,大概一个时辰后官道馆驿的兄弟便会接到,届时会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以做好准备应付可能会出现的任何差池。”
迟东林缓缓颔首:“很好,没有意外不要动用那边的人手,毕竟……我名下的重要公文及财物都在他们的看守之中。若非这小道地处荒僻,不太安全,真应该让大队随从跟随我后,我才能够安心。”他扶了扶头,眯了眯眼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为何我却总放不下心?你们两个,今夜在我屋内守卫,轮流休息。”
侍卫忙道:“是,属下明白。大人不必忧心,这只是行程劳顿所致。”
迟东林眼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微一颔首。
晚风浸凉,震动窗棂,花露般的清香从木窗缝隙中徐徐传来,那是自然的、带有泥土腥气的香味。
啸山轩客店全部的房间早已熄灭了灯火,因迟大人有令,所有人俱不许在夜中弄出嘈杂之声,所以店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细细的鼾声。
小客店在黑寂寂的荒野之中,犹如一只沉睡的野兽,安静地卧伏着,却似乎准备在不知什么时候忽然睁开一只幽绿的眼睛。
一楼左侧房内,叶笑风睡得极为舒坦,床褥松松软软的很合他的心,清新的田野风也甚合人意,他几乎是一倒头就进入了梦乡,上哪里找没有河东狮在的好地方啊!他叽叽咕咕地翻了个身,全身都舒服极了,梦里开始出现香车,美人,好酒……
另一张床上的顾寒亭慢慢睁开眼睛,月色空蒙,他清澈、没有一丝睡意的眼瞳如一丸浸在潭水里的黑玉。黑玉稍稍一转,他看向叶笑风的方向,眼睛中渐渐染上一抹忧虑,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月上中天,风露渐转凄寒。
店内店外一片寂静,唯有风吹树叶“哗哗”作响之声十分清晰。叶笑风唇边现出一丝隐约的笑意,手也微微动了动,想必不知是神游何处抱得美人归了吧。
那梦中美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叶笑风也正一边瞧一边流口水,床前的纱幔被风拂动,月光照不进来的地方,仿佛隐匿着黑魆魆的暗影。那边顾寒亭却已阖上双目,长眉舒展,好像也已沉沉入梦。
美人杏眼芳腮,吐气如兰,笑得三分娇羞七分魅惑,火红的唇一勾,就把双目发直的叶笑风勾了过去。
墙角的暗影仿似是动了,一缕细风飘过,叶笑风、顾寒亭的头发微微一动。
顾寒亭闭着双眼睡得安然。
美人欲拒还迎,腰肢轻轻一摆,叶笑风抓了个空,令他又心急又恼怒。
吹得让人汗毛发痒的小风徐徐送至两人床前……
叶笑风嘴边含着一抹邪笑,他索性向前一抓,正中美人手腕!可是触手为何如此冰凉……
叶笑风神识一震,倏然大叫一声睁开眼坐起来,面前正冲着那只被他一把握住的——黑漆漆的鬼爪!鬼爪五指大张,长甲森然,指甲末端泛着蓝莹莹的光,显然是淬了毒!与此同时,那看起来沉睡的顾寒亭从床上一弹而起,劲风飒然交响,似是与人交上了手。
在叶笑风面前的鬼爪顿了一顿,它本来是缓缓刺向叶笑风的,突然叶笑风这一大叫坐起发现了它,鬼爪便在这一顿之后攻势忽转凌厉,当头便迅捷地抓了下来!叶笑风正在惊惶那美人如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此时这鬼爪又抓向自己咽喉,吓得一把撒手,连喊救命也忘了,忙运起全身劲力向左边一闪,鬼爪立马指向左边,向右边一闪,鬼爪立马指向右边,叶笑风惊惧之下连连后仰,鬼爪不依不挠如蛆附骨罩上他的咽喉要处,眼看瞬息间就要刺入皮肤,叶笑风大怖之中反生蛮勇,迎上前去张口大喝:“老子咬死你这鬼手!”
鬼爪被这一吼又是一愣,谁在生死危急关头不躲不让还狂言“咬死”他这“鬼手”的?只是在一愣之间,叶笑风棉被下一条腿卷起一阵劲风狠踢向鬼爪主人下半身,那人倾身一侧,叶笑风瞅准空隙飞身便起,随即狠命撞上墙上一侧木窗,撞裂窗户飞了出去!清凉夜风顿时袭来,叶笑风身下一空,他本来武功就差来不及调息运用轻功,便“哇呀”怪叫一声直直跌落下去。
鬼爪一击未成,最终也没有追上来。
叶笑风此时傻愣愣地坐在小店后院墙根下,头发散乱,沾着些许碎枝杂草,他最钟爱的一身白丝睡袍也在大树枝丫间下坠时被撕开几道长长的口子,蹭上些污泥脏秽,好端端的一介“俊雅风流迷人无数”的体面书声成了身披破布条的沦落乞丐。
叶笑风痴呆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黑夜中夜风微凉,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叶笑风手按胸口喃喃:“一条小命还在……”而后嘴唇一抖,看向身上那无比“飘逸”的睡袍,一张脸顿时皱巴成哭相。
他招谁惹谁了啊!刚离了那河东狮血盆大口,如今又跌入这龙潭虎穴……叶笑风伤心悲恸一阵,忽然想起房内顾寒亭不知怎么样了,暗暗紧张了一下,但又安慰自己“那小子武功高深莫测应该不会有事的”,便心安理得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沿着墙根悄步行走,走几步、顿一顿,走几步、顿一顿。
前方却也隐隐响起拳脚相击之声,似乎正有激烈的打斗,叶笑风暗道不妙,今夜恐怕真有居心不良的人混进来,双腿一抖,忙调回头来回头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墙壁尽头,此时当空一轮明月高悬,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不远处有黑影一晃,身子一抖站定,抬头一看,却见自己左右两侧的上空各有一名及其古怪的斗篷灰衣人盘旋而下,同时伸出那黑漆漆的爪子,带起尖啸的风声,向叶笑风顶门而来!
“啊!”他一捂脸坐了下去,现下已是无路可退,简直就要坐以待毙了,绝望中他大叫:“顾寒亭!”
“乒乒!”两声清脆的兵刃交击,劲风飒响,带起漫天烟尘,大风鼓荡而起,速速交手之后看来是那两人同时败退,周围便慢慢静下来。叶笑风心中感动得几乎泣血,当世之中,除了顾寒亭,谁还能在这如此巧妙的时机出手救他!叶笑风感激之下一把抱住来人大腿涕零道:“果然好兄弟,不忘了来救我…”
被抱住的人极其尴尬:“那个…在下,陆元斌。”
叶笑风一下跳起来:“陆大夫?!是你!”当下欢喜无限,一是这陆元斌仅有一面之缘就有如此仁善之心救己一命,二是这不起眼的乡野郎中竟有一身的好武功能击退那鬼爪妖人。月光之下,叶笑风溢满感动与笑意的眼睛上下打量陆元斌,发现这陆大夫生得也很耐看,所谓星眉剑目、英俊伟岸、身姿挺拔啊什么的,加上长剑在手风度翩翩,陆元斌所有的优点都被叶笑风放大了十倍。
陆元斌嘴角微微抽搐地勉强对视着他火辣辣的眼神,禁不住后退一步,结巴道:“叶…叶公子,你怎么穿成了这样……”
叶笑风大眼一收嘴巴一闭,忙拉扯布条遮掩:“无妨无妨,我方才与那妖人大战十余场,被那鬼爪撕成这般,还好在我真气泄尽之时,有陆大侠出手相助,本公子真是感激不尽。”
听他一通胡诌,明明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之相,还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出来,陆元斌也无言以对,只欠身道:“陆某方才听那边有打斗之声,现下要赶过去看看,不能留下相陪,抱歉了。”言罢,清啸一声拔身而起,身形很快淹没在夜色之中。
叶笑风长舒一口气,回想刚刚生死一线的两个瞬间,仍有些后怕。他抬头仰望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浑身一个哆嗦。
今夜的月,出乎意料地圆……今夜的花露香气,超乎寻常地浓……除了香气,空中还弥散着一丝丝…..很难闻出的血腥气。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该发生的事,很可能已经发生了。
叶笑风就这样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地趴了大半夜,顺带为上下两个眼皮劝架,耳朵比平常敏锐的多,捕捉着方圆几里的动静。周围早已变得很安静,他每回刚想鼓足勇气站起来,一声乌啼又把他压了下去,如此反复,最后连他自己都想打自己脸了,于是将那些妖人的祖宗十八代骂过许多遍后,摇摇晃晃向来路走去。
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来到了方才发出激烈响动的地方。
他停下来,停在迟大人的房间后窗下。
“咝咝——”有什么在轻轻地响,响在如今又是空寂一片的夜里。叶笑风神识瞬间清醒,他的双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前行一步,两耳支楞起来,凝神细听,屏住呼吸。他的上方,二楼后窗处,从窗缝中慢慢游弋出一段花纹繁复、斑斓旖旎的小蛇,小蛇在窗外盘曲一阵,突然直直地掉下来!
“啪”一声,叶笑风后肩蓦地一凉,他捂着嘴硬生生把惊呼憋了回去,跑到一片树影里藏身起来,哆嗦着去拉肩头上之物。定睛一看,竟是不久之前所见的毒物“灵琨”。
然而和那时不同的是,这只灵琨,是死的。
蛇头无力地垂下来,蛇身冰凉僵硬,但全身看不出伤痕。
就在叶笑风全神贯注地研究这至毒之物为何不明不白死去时,有人在树顶上不疾不徐地说:“你又打算在这里猫上多久?”“啊啊啊,鬼——”叶笑风始料未及,张嘴便喊出来,还没喊完就被从树上轻轻落下的人一把捂住口拖过去。那人既无奈又小心地竖了一根指头在唇边,细长的眼眸清澈、温柔且宁定,不是顾寒亭又是谁。
叶笑风眨了眨眼睛,把他手掰开,然后冲他一瞪,压低声音道:“老子今晚几度出生入死,你竟敢不护卫在老子左右,作为至交,你怎么跟我那‘贤妻’交代?”
“叶大侠都能跟人大战十几场英勇无人能敌,”顾寒亭一边笑一边耸耸肩,“还用我这等小角色护卫左右?”
“好呀!”叶笑风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擂了他一拳,“妈的原来你早就在旁边看我笑话?你你——”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今晚这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模样可都叫顾寒亭看在眼里了,今后他岂不随时都可抓自己痛脚?大大的丢人啊!
顾寒亭却摇了摇头,他道:“我追另一个灰衣异人到了店那边的树林里,未能截得住他,所以来找你时晚了一会儿。那陆元斌既然已出手救你,也无需我帮忙,我便一直伏在树上观察周围环境。我想——今晚,远远不止你我遭袭,而且......恐怕有些人,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叶笑风浑身一凛,忙问:“什么目的?”
顾寒亭苦笑,轻轻叹口气:“让某些人,经历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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