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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两小无嫌猜(2)
将军府的后墙高逾数丈,也不知这老翁是怎生上去的。他终究是小孩心性,见到这般怪异的情景,不但不知害怕,反而觉到有趣,蹦蹦跳跳地走到墙下,仰起头伸长脖子道:“老爷爷,您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墙上去了?我去找人把您救下来,您别乱动,当心摔下来身子骨会碎成十块八块。”
那老翁听罢笑得更加起劲:“小娃儿良心倒好,我‘无涯老人’是何许人也,别说这幢小小矮墙,就算是万仞高山,我也照样可以如履平地。小娃娃,你留神看着……”说到这里,他双脚在墙上一点,整个人就像一片树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这时柳无若看得更加真切,面前的老翁须长及膝,皱纹一褶一褶的松垮垮堆在脸上,也不知究竟有多大岁数,但一双眼睛却晶光闪闪,闪烁着孩童般顽皮的光芒——乍看他的面,会觉得他很苍老;但细看他的眼睛,却又令人觉得他其实还很年轻。无论谁见到这么样一个人,都会产生一种怪异莫明的感觉。
“您是谁?是老神仙吗?”柳无若看看老人,又看看他身后的高墙,怪羡慕地问。
“呵呵,有人称我老怪物,有人称我老不死,也有人称我老前辈,可从来没有人称我为老神仙的。”老翁和颜悦色地说。
“原来您不是神仙哦,您的胡子这么长,年纪一定很老很老啦。”柳无若开始觉得这个老翁蛮有意思,盯着他亮白如银的胡子说道。这么长的胡子,该不会是假的吧?等会儿乘他不备,扯一下看看……
老翁丝毫没有察觉柳无若心中打的鬼主意,他搔了搔头,眯着眼说:“我已活了很漫长的岁月,漫长得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大概两甲子有多了吧。我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听到有小孩叱喝之声,一时好奇便上墙头来看看。嘿嘿,小娃儿,这种下三滥的拳法有啥好耍的?”
柳无若素来聪明,见到这老翁行止不同寻常,猜想他定然来历不凡。本想好好执礼讨教,但此刻听他嘲笑自己的拳法“下三滥”,心中不免大不服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嘻嘻地走近两步,冷不防小手猛地向老翁的胡子抓去,恶作剧地想揪下他几根长长的胡子瞧瞧。
老翁笑眯眯的看着柳无若,双目生光,就像小孩子看到玩伴一样大感开心,待柳无若的小手快到面前,才轻轻巧巧伸出左手拇、食二指把他的手腕一把扣住。他的动作看似很慢,但不知怎的,柳无若却偏偏躲避不开,这一捏一送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活像是柳无若把自己的手乖乖送到他的手里。
柳无若大惊失色,手臂一缩,想要把手抽回,但老翁看似瘦骨嶙峋的二指却如铁柱一般,任他挣得脸皮紫胀,硬是动不得分毫。
“啧啧啧,这么白白嫩嫩的小手,要来做红烧猪手是再好不过了。该从哪根手指吃起好呢?”老翁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一副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伸出右手抚摸柳无若的指头,似乎在惦量该从哪里吃起比较可口。忽然之间,他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扣着柳无若的手松了开来,快如闪电地在他的脑门和后背摸了一遍,口中喃喃自语:“这么好的根骨,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见!”
柳无若被他看得遍体生寒,不知他是否要把“红烧猪手”改为“清蒸排骨”,有心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偏偏动弹不得,他不由得暗呼邪门。
老翁眉花眼笑地收回双手,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层层折叠起来。他对柳无若道:“小娃儿莫怕,刚才的话是老爷爷唬你玩的。这样吧,老爷爷跟你玩一个游戏,如果你赢了,我教你许许多多有趣的戏法好不好?”
柳无若见老翁并不是真要吃他,心中大定,又听得有游戏可玩,不由得跃跃欲试:“老爷爷,如果我赢了,你可要把用手指夹人的戏法教我!”
“那值什么,比那厉害的多得是。”老翁边说边迎风一站,“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你来抓我,只要你沾到我一根指头,我便把那些戏法一古脑儿传授给你。”
柳无若听到还有许多厉害戏法可学,只喜得抓耳挠腮,大叫一声“老爷爷您可站稳了别动”,便往老翁身上扑去。老翁双脚稳稳钉在地上,腰身微一摆动,柳无若立时便扑了个空。如是者连试了七、八回,老翁身形如弱柳扶风左摇右摆,柳无若别说是他的手指,便连半片衣角也没有沾上,只累得满头大汗,有好几次还差点摔了个饿狗抢屎。他知道自己定是遇上了前辈异人,灵机一动,装作无精打彩的样儿,捶了捶酸痛的腰膝,噘起嘴道:“不玩啦,老爷爷定是会使妖法,我累啦,要回房睡觉了,您说过会站在这里不动的,可别要跟来。”说罢慢吞吞的转过身去,举步欲行。
老翁大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叫道:“小娃儿,老爷爷还未玩够哩,可不许走!”
柳无若拍手大笑:“老爷爷,您输了,快教我戏法。”
“胡说,我好端端的怎会输了?”老翁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大觉不服。
“您说过只要能沾到您一根指头便算您输了,现下您的手抓在我肩上,五根指头全沾齐了,可别想赖!”
老翁呆了一呆,接着便仰天大笑起来,似乎比柳无若还要开心,边笑边抱起柳无若轻轻抛了几下:“好一个精灵古怪的小娃儿,你很对老夫的胃口,好吧,我就破例传你几手功夫好了。”
柳无若福至心灵,立刻跪下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师傅”。老翁也不谦让,受了他三礼,面容一敛,正颜说道:“你听好了,为师姓庄名九天,人称‘无涯老人’,一生所学无数,共收了四男一女五名弟子,他们的喜好不同,每个人都各有专攻:大弟子擅长轻功、暗器之术;二弟擅长岐黄之术;三弟子擅长施毒之术;四弟子擅长占卜、星相、巫咒之术;最小的女弟子擅长剑术。你这小娃儿人既聪明,根骨之好更是绝无仅有,如果你愿意离开这里,我便收你为关门弟子,携你返回无涯峰传以衣钵;你若不愿离家,我便在这里盘桓一个月,只收你为记名弟子,传你几手本门功夫,至于你能学到多少,便全凭自己的悟性了。怎么样,你是要做我的关门弟子呢,还是要做我的记名弟子?”
柳无若侧着脑袋想了想,问道:“无涯峰离此地有多远?我要是随您老人家学艺,到底要学多久?”
“无涯峰离帝京有万里之遥,在南方海外的一座仙山之中。以你的资质,少则十年,多则廿载,便可学成归来。”
“要这么久么。”柳无若苦着脸说,“我看还是做您的挂名弟子好了,我爹娘只有我一个独子,我离开了他们一定会伤心的。我舍不得他们,也舍不得色儿……”说到后来,声音已是越来越低。
无涯老人叹了口气,大是惋惜。若论辈份之尊,他在江湖上可说是无出其右,所学之广更是瀚如大海,武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拜他为师,只是他虽喜游戏人间,但于择徒一事却极为严谨,从不轻易让人列入门墙。今天与柳无若一见投缘,又见此子根骨好得出奇,不觉动了怜才之念,满拟把他带回山中授以衣钵,料不到他竟会推却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良机。无涯老人虽觉可惜,但他生性豁达,柳无若既不愿意,他也不再勉强,一笑说道: “你心意既决,为师也不相强,便照前言先传你本门心法好了。只是你得记紧,尔非本门正式弟子,日后不得随便用为师的名号对外招摇,也不得仗武欺人,否则我绝不轻饶!”说着说着语气已渐趋严厉。
柳无若连忙跪下,立了重誓此后依出师嘱,决不轻易说出师门来历。无涯老人拍拍他的头以示抚慰,把他扶了起来,接着说道:“本门的入门心法名曰‘回源功’,取的是回归本源之意。人为万物之灵,人体自身便是一座宝库,一切都不假外求,‘回源功’能吸取天地灵气为我所用,将人体内的潜能发挥至极限,由神导气,由气生神;气存体内,神游物外。当练至最高境界,天地万物便尽在蕴识之中,可以以神驭气,伤人于无形。你记清楚了,这是第一重心法口诀……”随即把内功要诀详解一遍。柳无若天资过人,一点即透,这一老一少,一个教得开心,一个学得用心,不知不觉间鸡鸣五更天已破晓。
无涯老人抬头看看天色,道:“今天到此为止,你先回房去吧。今晚二更时分,我还在这里等你。”说罢衣袂一振,身形倏忽隐没墙上,转眼之间已经无影无踪。
柳无若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把所学的心法又练了一遍,但觉神清气爽,精神奕奕,不由得满心欢喜。当晚二更,如约来到后园密林,果见无涯老人已在林中等候,抬手把他招至面前,微笑说道:“你的事我已探知一、二,想不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家中的教书先生已被你气走四个,现在教你的老夫子,是第五个吧?”
柳无若面上一红,嬉皮笑脸地说:“谁教他们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陈腔滥调,教人听着好生气闷。”
“哦,那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啥可说的,左右不过是些圣人之道。”
无涯老人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帝君受命于天的陈腔滥调,倒是不必理会。
柳无若听师傅口气并没责怪自己的意思,刚放下心来,却听老涯老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书中所提的仁、义、礼、信之道乃为人根本,你却不可不学。为师赠你两句话:知礼,但不可拘于礼;读书,但不可囿于书。”柳无若想了想,眉飞色舞地说:“我明白了,师傅是要我晓得灵活变通,活学活用,不要只是一味唯唯诺诺、人云亦云。”
“乖娃儿,果然是个聪明孩子!”无涯老人把将他抱起,大声赞道,又把他轻轻放下,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为师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卷《鬼谷先机》便权当为师的见面礼罢。兵者,诡道也,这卷兵书乃鬼谷子不传世的沥血之作,里面载的都是用兵之道与治军之法。你既是将门之后,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得上它的地方,你且把它收起,有空好好参详。”柳无若接过一看,只见书卷薄如蝉翼,色泽泛黄,显是极古之物,也不知无涯老人是从何寻得,连忙躬身谢过,把书卷贴身收好。
老涯老人续道:“为师昨天已授了你本门内功要诀,今天再传你一套‘龙翔剑法’,这套剑法走的是刚猛迅捷的路子,与你五师姐轻灵阴柔的‘清光剑法’迥然不同,当真是‘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你好生看着。”说罢折了根树枝,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如是者连续一个月,无涯老人每晚都悄然而至,向柳无若传授武功,偶尔也与这个小徒弟谈古论今,纵论天下大势。他学识既高,见闻又广,说话亦庄亦谐,妙趣横生,柳无若听得津津有味,恍如混沌初开,被无涯老人带进一个全新的天地之中。直到一个月之期届满,无涯老人方与他殷殷话别,飘然远去。
柳无若把前因后果对暮惜色约略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师门来历一层。暮惜色听后半信半疑,只觉得这一切太也匪夷所思,末了柳无若又道:“你还别说,自从练了师门的内功心法后,我觉得整个人都精神百倍,连走路时步履也轻灵不少,最近练功时老觉得紫宫穴中一跳一跳地,好玩得紧呢,跟师父所说的第一重心法臻致圆满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暮惜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不是要做小和尚,而是要做小道士,在这里修炼仙法。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够神功大成,羽化升仙啊?”
柳无若愣了愣,随即跳起来叫道:“臭色儿,你这不是绕着弯儿咒我死么?”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哦。”暮惜色抿嘴一笑,一溜烟便往房外跑去。
“喂,你不把话说清楚可别想逃!”柳无若快步追出。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的往前院跑云,清脆活泼的笑声洒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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