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闲愁都几许

　　下课铃一响，讲台后的教授比同学们更着急去吃饭似的，拿了包就走。教室里别的同学也三三两两地拎起包走出教室。
　　“明天见。”跟最后一个同学挥挥手，顾凌波也不着急，慢慢地把笔记整理好放进包里，又掏出手机来看方苏画发来的消息。
　　“师太又拖堂，等我一会儿。”
　　两人约好下课以后在顾凌波他们的学院楼前见面，中午一起去学校附近新开的西餐店吃饭。中午下课的时候正是校园里人最多的时间，用摩肩接踵来形容真是毫不夸张。她想，估计方苏画骑着单车也难以在校园中行进。
　　但是，再怎么样，就算是推着单车过来也不需要半小时吧？顾凌波看看手表，又站起身来，跑到窗边往外望了望，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大半。
　　拿起电话拨过去，一直等到系统提示对方没有应答也没有人接电话。她又拨了一次，这次才嘟了两声，就被那边按掉了。
　　怎么回事？她正准备再打一个电话过去，方苏画新发来的消息先显示在了屏幕上：“突发情况，别等我。”
　　连上了一早上的课，顾凌波早就觉得饿了。这会儿方苏画有事来不了，她想了想，决定在回家的路上觅食。等吃完了午饭，正好可以路过菜场买点菜，晚饭就在家做一点好了。
　　顾凌波原先是和亲妹妹顾凌沛一块儿住的，这个家距离顾凌沛就读的高中很近，方便她上下学，而她们的父母则住在不远的另一个家中。今年顾凌沛升上高三，学校强制住读，于是顾凌波就成了独住。
　　她常常觉得烧一个人份量的饭菜很没有意思，一样都开了油锅，每样都只能烧一点，等吃完了以后，碗和锅还要照洗。但想想外食终究没有自己做的干净又健康，所以还是回家自己做一点儿吧。
　　站在水池前细致地剪去荷兰豆的角，又抽去茎叶，身旁的流理台上则是已经去皮切瓣的番茄，还有洗净切片的腊肠。
　　顾凌波把手机放在围裙后的上衣口袋里，戴着耳机听那头正在家里等着开饭的方苏画说：“……哎呀太可惜了，你是没看到那时候师太的表情，她被那个学生给噎的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等到她说完了早上课上的趣事，顾凌波才有机会问她一句：“那后来下课以后，电话打给你怎么不接？什么叫突发状况？”
　　方苏画在那头笑起来：“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碰到一个好有趣的男生。你不知道他的搭讪有多奇怪！他跟我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因为被路人搭讪所以放了我鸽子？”顾凌波把装着荷兰豆的碗放到一边，擦干了手，不可思议地打断了方苏画。
　　方苏画嘿嘿笑了两声，打算糊弄过去，还想接着说下去：“他说……”
　　“小画！来吃饭了！去你哥的房间喊他一声！”
　　这回打断她的是她妈妈，她只好意犹未尽地道：“我妈说开饭了，那过两天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详细地跟你说。”
　　顾凌波一听，笑着答：“好啊，过两天收拾你。”
　　挂了电话，打开音乐，她又开了火，架上锅子，看着冷冰冰的铁锅渐渐变热。刚把橄榄油倒进锅里，耳机中的音乐声就断了，响起手机铃声来。
　　这时候会是谁打来电话？
　　按下接听，只听那边许问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过来：“凌波。”
　　“嗯，有什么事吗学长？”舞会都结束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奇怪的事了吧。她注意地看着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冒一点点烟了。
　　“这周五足球比赛，我们院大四对建院大四，你会来吧？”许问的声音有些轻，说得也有些犹豫，顾凌波把腊肠倒进锅里煸炒了两下，没有在意。
　　“来观赛吗？可以，那天我正好没课。”
　　许问沉默了两秒，更慢也更轻地说：“不是观赛，是上场打比赛。”
　　她正拿起另一只碗，哗地一下把荷兰豆倒入锅中，把火开大，在滋啦声中快速翻炒了一会儿，看着深绿色的荷兰豆变得翠绿透明。她这才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上场打比赛？”
　　许问咽了一口唾沫，“凌波，你也知道我们院会踢球的男生本来就不多，有两个院队的主力还要实习，没法来，你看……”
　　“我看？看什么？两队都是男生，你让我一个女生上场，你觉得合适吗！”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她觉得许问简直是在跟她开玩笑。
　　许问一听她这么说，也急了：“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人都上不齐吧！这不是让建院笑话吗！”
　　顾凌波冷冷地哼：“让女生上场，人家就不笑话了？”把荷兰豆炒腊肠盛进盘子，油锅放进水池，她转身将打好的蛋液倒进炖开的番茄汤里。
　　闷了好一会儿，许问才声音萎靡地继续说：“好吧，我会想办法凑个好点的院队。不过你还是来，至少坐在场边，好吗？”
　　“……知道了。”
　　挂了电话，饭菜和汤也都端上了桌，她却觉得没有什么食欲了。
　　真是的，这个许问现在是在逗她玩儿吗？

　　事实证明，许问并不是在逗她玩儿，他说的都是真的。
　　T大的人工草坪建得很不错，平时的校队训练，院际比赛都在这里举行，甚至也时常外借给附近的足球俱乐部使用。
　　这会儿才十一点半，离比赛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也还没有到下课时间，人工草坪的周围却已经或站或坐地来了许多观赛的人，连球场的围栏外都有站着向里围观的学生。
　　“怎么这么多人？不就是两个学院踢个友谊赛吗？”顾凌波坐在草坪的边缘，背靠球门柱子，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不解地问。
　　方苏画一手压着短裙，一手撑地在她边上坐下，“两边都是大四的学长，算是告别赛了吧。估计是建筑学院人气很高的几个学长，你看，那么多建院的学妹在这儿呢。”
　　她的眼神在远处一堆正在热身的建院队员中梭巡着，“原来还以为他们的人只会画图纸呢，没想到看起来还挺会踢球的。”
　　建院的院队并不只是看起来挺会踢球，实际水平在各个学院球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文的院队与之交手的次数不多，摸不清楚他们的风格，按理来说应该派出自家所有实力队员，可是看看现在的这支队伍……
　　原本的两个主力前锋现下只来了一个许问，另一个则由原先的前卫顶上。后卫也缺了一个，而许问竟找了院内出名的酸书生来顶替这个位置。顾凌波预感这场比赛势必将是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一想到许问愁眉苦脸求助的样子，她就头疼不已，“既然人不齐，为什么还要踢这场比赛？”
　　“还不是俞锦瑟去联络的建院？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发什么疯。她说什么，许问自然都照办了。”方苏画嘲讽地看了场边的俞锦瑟一眼，后者正痴痴地望着建院队员的方向，不知道在看谁。
　　顾凌波想起毕业舞会上俞锦瑟势在必得的那个男人，难道他是建院的？
　　身边的方苏画却突然拉了拉她，指着那群人里的一个道：“凌波，快看，就是他，那天搭讪我的，很有趣的那个。”
　　一片黑色的球衣中，只有背上白色的号码特别地清晰。方苏画指的那个十一号正在背对着她们压腿，只能看到他健康的肤色和两条结实的长腿。
　　“难怪你肯来看今天的比赛。怎么，不要你的何逸农了？”
　　方苏画转过头来看她，轻轻地笑：“不是，我只是觉得一直追着他跑有点儿累。偶尔提醒一下自己，我也是有别的好男人追求的。”
　　在顾凌波看来，何逸农只是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方苏画而已。但这样的话方苏画听得不少了，多说无用。
　　“行吧，你高兴就好了。”顾凌波拍拍她的手，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你上次说他怎么搭讪你来着？”
　　“哦对，上次没说完。他叫陆衡棠。那天……”
　　裁判突然吹了吹哨，工作人员开始清场了。顾凌波才扶着方苏画站起来，许问就跑了过来，强拉顾凌波去替补席坐着。
　　她只好和方苏画挥挥手，“等会儿见。”
　　那边建院的片区也在清场，队长贺一川和许问正相反，他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乐呵呵地看着队员们热身的热身，聊天的聊天。
　　他拍着身边正在压腿的好友陆衡棠道：“老陆，随便热热身就行了。人文的主力才来了几个，没有竞争力的。”
　　陆衡棠直起身，甩着胳膊，“你以前不总说，轻敌不是好习惯么。”
　　贺一川耸耸肩，不想争论关于对手实力的问题。
　　对面人文学生里一个穿短裙的漂亮女生正在遥遥地向陆衡棠招手，而陆衡棠也挥手回应。贺一川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女生，“这不就是你那天在学院门口硬拉住的那个？”
　　陆衡棠点点头。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不在图书馆门口拉住那个开错单车的女生。虽然昏黄的路灯下那个女生背光而站，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自那以后，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牵肠挂肚。
　　直到前几天，他从学院楼出来，偏偏就是那么巧，看到一个跟他骑一模一样单车的女生在人群之中。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指指自己的单车，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那女生却说不记得了。他有些失望，但也没放弃，继续道：“你看，我们的单车完全一样。看在这么巧合的份上，你就和我多说两句话吧。”
　　看了陆衡棠搭讪漂亮姑娘全过程的贺一川表示很愤慨，同样的台词换别人来说，估计会被甩个白眼，或者骂句有病吧，凭啥他就能成功？
　　他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有点儿不公平。陆衡棠这小子，不就是人长得高一点，帅一点，设计做得比别人精彩一点，运动比别人出色一点吗？想他贺一川，也是人高马大，一身有棱有角的肌肉，那可是满满的男子气概。
　　他又想，自己图纸画得也不赖，大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吧，改天他也要去试试勾搭漂亮的女生。想到这里，他正准备追问陆衡棠接下来两人是怎么发展联系的，场上哨声又响，比赛就要开始了。

　　“啊……”
　　“哎哟……”
　　“唉……”
　　背后的观众席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坐在顾凌波身边的替补男队员忍不住掩面，场上人文被建院死死压制的场面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人文的开局其实不差，多亏了建院队长贺一川的轻敌，许问在开场五分钟的时候单枪匹马地就进了一个球。
　　很可惜，这样的光辉灿烂只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
　　建院的队员马上反应了过来，一边严密防守，另一边组织起了凌厉的进攻态势。人文的后防线本来就弱，这样一来中场人员都回撤防守，前场进攻的许问和另一前锋接不到传球，脚下连球都沾不到。
　　建院的前锋十一号，不到片刻就发现了人文后防线中最弱的一处，带球连过两人，从酸书生身旁毫无障碍地就过去了。酸书生后知后觉，转过身来去追，还没追上两步，竟然左脚绊右脚自己先摔倒在地。
　　十一号根本不关注身后的情况，起脚射门，人文的门将一个飞扑，却赶不上球速，足球飞转着正打进球门的左下角。对面建院的观众席爆发出一片欢呼，还喊起了十一号的名字：“陆衡棠！陆衡棠！”
　　顾凌波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又是他！
　　舞会上无礼的那个人是他，住在楼上的是他，搭讪方苏画导致自己被放鸽子的是他，就因为俞锦瑟中意他才有了这场比赛，让人文丢脸的还是他。
　　因为这一进球，前场的许问也来到了后场，全队几乎都集中在了自家门前严防死守，这样才好不容易把一比一的比分维持到了上半场结束。
　　许问大口喝下了一整瓶矿泉水，一捏空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阴郁，队员们全都不敢作声。他缓缓地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坐在替补席上的顾凌波身上。
　　她本不想理睬他，可是队员们的眼光也都跟了过来，就好像她有办法一样。而现在的赛况已经足够糟糕又丢脸，再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了。
　　她看看场边的酸书生，他正抱着自己的脚嗷嗷地呜咽。她只好回过头去对许问说：“你去问问裁判，还有建院的队长行不行再说。”
　　许问的脸色立马好看了许多，如同久病之人喝了一碗千年人参汤一般。他快步跑向裁判，连脚步都轻松起来。
　　贺一川看着对方队长跑向裁判，说了两句什么话却听不清楚。只见裁判露出震惊的神色，而后古怪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他一走近，裁判就说：“人文的后卫受伤了，人不够，想要换一个女队员上场，你们同不同意？”
　　贺一川的神色和裁判刚才的表现如出一辙，震惊又古怪。他愣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友谊赛，又是人文的要求，我们没意见……”
　　许问仿佛听闻了天大的喜讯，道一声多谢，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凌波，做准备！下半场换你上！”
　　贺一川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橙色五号球衣的女生正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腰肢纤细，短短的运动裤下，露出一双又细又白的长腿。
　　人文真准备让一个女队员上场？
　　当然不止他抱有这个疑问，建院的队员和全场的观众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下半场开始的时候，看着人文后防线中显眼的五号女队员，全场先是鸦雀无声，继而呅呅的低语声在观众席中响起，越来越响。
　　顾凌波充耳不闻，镇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后的门将是很高兴的样子，和酸书生比起来，顾凌波实在是靠谱太多了。
　　和她一样对周围声音充耳不闻的还有陆衡棠。他已经认出了她，没想到再见面竟然不是在小区里，而是在学校的球场上。虽然觉得这样的相遇很是奇怪，他也不觉得她真的会踢球，不过她敢于上场的勇气还是值得赞赏的。
　　“从那女生那边突破，多进两个球。”贺一川关照着陆衡棠和另一前锋七号，自己则退回球门前，摆好了门将的守备姿势。
　　但两个前锋都觉得，从女生那边突破，有那么点不光彩。顾凌波是中后卫，他们就大多选择左右两路突破。奇怪的是，人文的中后场守卫力量就集中在左右两路，他们的进攻屡屡受阻，反而中路只有顾凌波一人，是最容易突破的。
　　七号再一次组织进攻的时候，就将目标对准了中路。
　　左右两边路的队员正在防守身边的对手，只有顾凌波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七号正带球向着她所在方向高速奔跑而来。
　　七号见她站着不动，心中一喜，正准备从她身边过去，顾凌波却突然快速直奔他而去，伸出左脚一勾，将球带到自己脚下，七号毫无防备地被她侧身一撞，两百斤的身体竟然就这么被撞飞了出去，摔倒在一边。
　　建院的队员见状倒吸一口冷气，贺一川隔着大半个球场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嘴巴都张成了可笑的O型。那边顾凌波已将球传给了中场的队员，人文有条不紊地组织起了又一次进攻。
　　七号站起身来，对跑到身旁的陆衡棠道：“没事，是我没防备。”
　　陆衡棠的心里暗暗地警惕起来，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人文队长让她上场是有原因的，也许对手早就想到他们会对女生掉以轻心了。
　　没过多久，队员从人文的脚下又抢回了球，传到了陆衡棠那儿。他脚下沉稳地控着球，避开周围对手的拼抢，向顾凌波所在中路跑去。
　　顾凌波看着陆衡棠向自己而来，料想他对自己已经有了防备，突袭是不管用的。她迈开步子，面对面也向着他跑去。
　　陆衡棠想起刚才七号的情况，此刻他稳住了上身，来防备她再一次的侧身撞击。她奔跑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面前。
　　他一低头，正好对上她抬起头来看自己的一眼，竟隐隐地含着笑意。
　　陆衡棠心中一凛，却为时已晚。顾凌波借着奔跑的力道放低重心，硬生生地在他脚下把球截断，陆衡棠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再是稳住上身都抵不住她凶狠的铲断，瞬时倒地。
　　顾凌波见他倒地也不犹豫，立刻撑地而起，带着刚刚截来的球迅速地向着对方半场跑去。建院的队员看着自家的前锋接连被对方女队员放倒，目瞪口呆。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五号早已带着球跑过了他们身边。
　　她就这么一路带球过人，从中后卫的位置跑过全场，直达建院的球门前。贺一川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她却停在了原地一秒，向着贺一川启唇而笑，露出一个非常明媚的笑容。贺一川看得一呆，随即发现她提起右脚准备射门，连忙向左飞扑而去。
　　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差点就中了她的美人计，好在自己反应快速，现在就等着扑到了球，展现队长的风范了。
　　顾凌波是提起右脚没错，却并不是准备射门。她脚下角度一偏，径直将球送到了飞奔到她左手边的许问脚下。许问毫不迟疑地停球，一个大力起脚，将球送进了对方球门的右上方。
　　等到捂着脚背的陆衡棠坐起身，回头看去，人文的队长许问已奔至顾凌波的身边，将她抱起旋转，其他的队员也正向他们跑去。
　　他只听身后的人文观众爆发出一片欢呼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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