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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张梁五大三粗的人,又是大厨房当家的人,他一表态大家也收了调笑。罗羽低着头又是一通推辞,好不容易收下了,还和大家互相聊了聊。他看人脸色惯了,也是本能,说了不知多少的贴心体己话儿才敢走。
他提着食盒出了大厨房往回走,人烟越来越少,路过自己居所旁的院落停下脚步。月华真好,显得后庄最西北角这块没人来的地方更加幽静,只听得虫鸟低低地唱着,唱什么呢?罗羽听不懂,但很喜欢。
这所院落名唤“荷风曲院”,风景独好,只是地处偏僻冷清,也让主子们放过了这好地方。罗羽平日觉得难受就不在自己小屋子里睡,便偷偷留到不怎么上锁也没什么人来管的荷风曲院去睡,独揽风光的感觉实在是好。但他也不敢去多了,怕被发现。
罗羽想着今日难得能吃个痛快不得美景相伴就逊色了,当下就迈开步子往院子走去。他偷偷推了下门,只是巴掌来宽的缝隙,不敢推多了,因为门重容易发出声音来。他灵巧地一个闪身小心移进来又偷偷阖上大门,也不动,眯了眯眼,先借着月光看清楚路才敢走。
不是罗羽行动迟钝容易摔跤而是这荷风曲院设计实在匠心独运、令人啧啧称叹,其实整个院子就是造了青墙围住一汪四四方方的活水,整个湖都栽种着过人头的野生莲,白的红的粉的墨色的密密匝匝拢在一起。而房子建造在湖水最里处,全由颜色清淡纹理细腻的杉木充当材料,十二根栋梁毫不费力地支撑约莫十五坪的房子。
这房子各处莫不细雕镂莲花纹路,别说窗棂、门板、飞檐就连瓦砖都精心绘制、浮雕了戏水莲花,更不用提屋内了。但也是奇怪,这屋子竟是除了莲花别的图案纹饰都不曾有。屋子里分为三块,中间是会客的小厅,两侧是居室和书房,装饰也极尽风流清雅之事。
在这些茂茂花叶枝蔓之中有慢慢变高木质的横梁通往凌驾于莲花之上的房屋,平日里走这路也是一份享受。
但罗羽今日可不觉得这是享受,他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挤进莲花茎蔓间的木质台阶,生怕被人发现了。不知为何今夜他觉得胸口闷闷的,心却跳得很紧,总疑心会有什么鬼怪出现。但月光松松洒落在衣襟、发间眉梢,莲与叶的清芬更是挤过来似的,清清爽爽的格外醒神,夜色也清朗起来。他又有勇气往前走了,有鬼怪一定也是清明的。
“一步,两步,三步……”湖面荡荡占地也广,所以这台阶以三十三为数,他低低地念出声来也是壮胆。“二十九,三十……”好了,不怕了,要走完了。台阶越来越高,莲花已经在腰间了。
走完了,走完台阶就是一面长长、没有围栏的木廊,往木廊里走几步就是屋子正门。今夜的屋子如同往常安静,屋内一室寂静的浓墨和屋外莲塘喧哗的颜色,杉木清灈的气息和莲花缭乱的香气夹杂不散。
罗羽笑了声,自嘲自己胆小,就在木廊上席地而坐,而莲花正好就在手边款摆。日近庄主寿诞还是有好处,食盒里一凉一素一荤一汤还有一小碟雪白的云片糕,惊喜还在后面,底层还有一小瓶混酒。
罗羽大笑出声,先把酒灌了一小口,浑浊的酒液很涩,但他连道几声“好酒好酒”。空空大大的院落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但声音是软的,笑声也柔软。柔软的如同网,网住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挣扎不开。
他听了自己绵绵的声音忽然勃然大怒起来,喊道:“小爷是男的!你们他妈的试试被人压!都是娘生爹养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得就给人作践才能活下去!呵呵,呵呵……“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闷出来的,又仿佛是从胸膛里憋出来的,又也许……是从心里挤出来的。
他喊着喊着就剩下空落落的笑声了,一定是在笑自己。他也一直喝酒,但不敢一口喝多了,喝多了就没了。在山庄里外族弟子很少可以吃到馒头白菜之外的吃食,更别说酒了。天是不是下雨了?为什么他的脸湿湿热热的,如果是雨,打在脸上是冷的。但湿热的,是眼泪吧,他哭了么?明明挣扎着活了十七年,都不敢不愿哭的,哭是示弱哭是无奈。
清夜游园,明月澄影。曳水朱华,游鱼漾波。良辰共美景,不欢待何时?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就着咸咸的泪吃几口饭菜便只喝酒了,喝完了便觉得眼神朦胧,看什么都带着苍苍的月华,他懒得再坐着支撑摇摇欲坠越发沉重的身子,不耐烦地扯下发带,散着一头乌发躺在木廊上,想着恐怕自己是醉了。
……而且,若果不是自己醉了,眼睛里怎么会从明月处飘摇而落的俊美白衣仙人。白衣仙人的脸让他觉得像明月里结成的皓皓霜雪,一定是单独了很久才会结霜吧,洁白无垢的霜雪沉默得让人心安。
但,但仙人的眼睛为什么亮亮的又茫茫的?亘古的日升月落都沉在这眼睛里,周而复始没有尽头。那亮的地方让他想到幼时在田野间露天席地的岁月里遇见的烁烁萤火,奔波为生的日子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萤火在黑暗里固执、温暖地亮着,他只有看着萤火才能安心入睡。剩下那茫茫的地方很柔软清朗,甚至是带着疑惑的波纹,是一湖深泉倒映出他自己酒醉面红的样子。
罗羽吃吃地笑出声来,一面痴痴看着白衣仙人眼都不眨一下。他小时候特别在意的东西总是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也知道是妓馆里共同做事的小厮随手就拿了,但他不会说什么,反而借此去找话题讨好聊天。所以他怕,怕只要一闭眼这眼前在意的幻觉也就随烟飘渺散去。
这白衣人正是式微,他被罗青晟引到后庄此处来居住。其他人都很意外他怎么会被带到后庄,但他无所谓。只待罗青晟安排好了,用了吃食,他一便言不发把吩咐来的小厮婢女都吓走了。
这院落实在很合他心意,到处都是莲花,勃勃地生长,比人头还高,真好看。他索性就跃上屋顶看莲花恣意纠缠生长,他在天山久了,总喜欢在高处俯瞰下方点滴。他待着待着就发现夜深了,忽然就有人来了。他懒得理会,只淡淡看了过去,那一下却有点怔住了。
那人穿着暗淡的缁衣,却遮不住灼灼如火的明艳,好似一朵红莲。那种再怎么样也要勃勃生长的生机在他眼睛里藏得很深,被一种近乎谄媚的柔媚遮掩住了,但式微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因为在月光下那人没有再谄媚下去,那勃勃的生机越发要跟莲花一起燃起来。
后来那人一边哭笑一边喊,喝着酒也就醉了,那些式微想见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真好看呀,原来……红莲真比白莲要好看一些。
式微自己也知道起了心念,于是便慢慢落下去,仔细看看这个人。
那人躺倒在木廊上,头发乌沉沉的宛如子夜散开,眼睛是浸在开这莲花溪水里的鹅卵石化成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动也不动。式微觉得自己心跳的比平常快一点,竟然有点不耐,慢慢走到那人身边去。只见那人脸上还有泪痕,却缓慢地勾起嘴角。式微仿佛看到了一朵红莲从含苞待放到燃烧怒放的过程,便慢慢垂下头对视,单单就是看着。
“喂。”那人声音很轻,却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拉自己,用上了力道,是想拉他一同躺下去。式微可以甩开,但觉得没有敌意,又加上这个人跟红莲一样便没有动作,近乎顺从地跌下去,跌在那人身边。左肩和木廊撞在一起,是钝痛,但式微没有感觉到一样,还是面如霜雪。
好了……那人的眼睛离自己很近,可以看到那眼内莲花和自己的倒影,式微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他本就是没有任何杂念的人,想什么、做什么都能格外专心,此时互相注视之下也没有任何绮念。
“仙人,仙人。”那人笑的更深,竟然拿手去碰式微的头发、眉梢、眼睫……也许不是碰,是轻轻地点,那人把他当做易碎琉璃一样小心翼翼地点一下就收回来,接下来又换个地方点一下,蜻蜓点水就是这样吧?“你怎么从月亮里掉下来了?”
他扭开头,避开那人不停点点的手,也不想说话。这样看着莲花,倒在莲花边,就可以了,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那人根本不懂得放手,一直碰式微的脸,又是那酒酣迷醉间痴痴的声音说道:“怎么脸跟冰块似的,人也跟冰块似的……冷死了。”
式微停了停,不敢用力,稍稍推开那人。
“喂,喂。”那人不放弃,缠过来。师傅果然说得对,不能喝酒,喝酒误事,喝酒的人最麻烦。“仙,仙人,你……你你叫什么?”那人眼皮已经有一下没一下地阖着了,大概顾忌自己,又猛地睁一下复又坠下。
式微看着他努力不坠入梦乡,等自己回答,身体比想法快。
“式微。”他说得很轻,声音被风一下子揉碎了。
那人听到回答满意地睡了,脸很红,眼皮也是缀着莲花红。
式微正过身子看看天空又看看面前无声生长的荷塘,处处摇曳处处摇动,月亮星辰莲花离自己都很近又很静,它们都在安静地注视他。他闭了一下眼,然后把无意间缠住的发丝分开,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床青莲底色刺着并蒂莲的被子出来,看到那人在木廊上蜷得跟虾米一样,卑微的,大概也是觉得夜底风寒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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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面了
如果……式微对罗羽只要好一下下
那么,惨的应该是式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