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公主之狐殇

　　暖春五月，鸢尾花开，正是采药的好时节。日头初升，公鸡打鸣，清晨的令家山上，砍柴和狩猎的男人们还没有上山，勤劳的阿丑却已经早早起床上山了。这几年父亲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只能自己来采药，回去好为村民们治病。

　　作为令家村里唯一的大夫，阿丑的爹一直德高望重，倍受村民们尊敬，只是十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卧床昏迷不醒，滴水不进，本来阿丑她娘已经给她爹张罗了后事，她爹却奇迹般的捡回一条命，醒了过来，但毕竟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身体大不如前，近几年更甚。

　　阿丑虽说是女儿身，却也是家里唯一的后代，自小尽得父亲真传，四岁熟背药纲，六岁懂得诊脉，十岁认百草，识百虫，学针灸，记穴位。如今阿丑已经学有所成，村里平常有人生病，上至疑难杂症，下至风寒上火，自己也都能应付得了。但是村子里的人都猜疑，阿丑非她爹娘亲生。阿丑的娘向来身子弱，不能生育，谁料十五年前，一夜之间却怀抱了一女婴挨家挨户的求母乳，自然引人议论纷纷，不过既然阿丑她娘一口咬定是自己生的孩子，旁人也就不再多问了。

　　如今阿丑年满十六，聪明伶俐，孝顺勤快，性子倒是极好，偏偏相貌丑陋，顾取名阿丑。小时候也免不了遭人嘲笑，阿丑却从不放在心上，后来阿丑继承父业为村民看病，大家对她也日益尊重起来，再不拿她的容貌说笑了。

　　转眼晌午了，翻了大半个山头，阿丑早已是汗流浃背，将背后的竹筐解下，找了棵大树倚着乘凉。一阵阵微风拂过，阿丑略微有了些睡意，刚想闭眼，身后一少女蹦蹦跳跳的跑上来，调皮地打了一下阿丑的肩膀。

　　“阿丑姐姐，方才去你家寻你不见，原来是跑到这半山腰上打瞌睡来了。”

　　阿丑回头，见是住在村东头的小妹玉红，想起前几日听说的玉红她爹要为她找人说媒的事情，决定逗她一逗，便打趣道：“都是待嫁的大姑娘了，不好好呆在家里跟你娘学学针织女红，做饭洗衣，倒是跑到我家寻我做什么？”

　　玉红双颊顿时泛红，气急地撅起嘴来，“姐姐真坏，就爱拿我说笑。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都是我爹的主意，我可不依。”玉红低下身来，坐到阿丑身边，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道：“我今年才刚满十四岁，爹爹也太急了些。爹爹说，再若不嫁，怕是让莲花村的王桩子给抢了去做小老婆！”

　　看着玉红娇羞的模样，阿丑心想，玉红她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今玉红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模样这般姣好，倘若让那恶霸王栓子看到，必起贼心。说起莲花村那王栓子恶霸的名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依仗着自己的姑姑在皇城的和硕王爷家做九姨太，便在他村子里横行霸道，臭名远昭，王栓子天性好色，若见谁家有了漂亮姑娘必定会去调戏一番，莲花村的村民们只要家有姑娘，都早早的送出村外由亲戚抚养，生怕让那王栓子看中给毁了清白。王栓子见村里年轻姑娘愈来愈少，就开始从外村下手，作为离莲花村最近的令家村，自然成了他的目标，想到自己生的丑，却是躲过了这一劫，算起来也是种莫名的福气。

　　“你爹呀，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那王栓子生的阔嘴肿眼，秃头大肚，若是真被他抢回家做小老婆，天天见着这样一人，怕是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玉红听了阿丑这样形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姐姐莫要说了，真是要如此，玉红倒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丫头，休要瞎说。”阿丑伸出食指弹了一下玉红的额头，玉红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抱着阿丑撒娇道：“姐姐，我就是说笑呢。倒是我的好姐姐今年也不小了，你爹爹和你娘，可有给你说门亲事？”

　　头一遭被人这样问，阿丑听后愣了一愣，“我爹娘倒是没有提过这事，怕是觉得自家闺女生的丑，即使说了媒，人家也瞧不上。”

　　玉红一听这话可急了起来，她打小就跟阿丑玩得好，从不许别人嘲笑阿丑的相貌，如今阿丑却自嘲起来，这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姐姐可休要这样讲，什么丑不丑的，到老了大家还不都是一个模样。爹爹说了，男人娶妻要娶贤，姐姐性情温婉，心地善良，勤快肯干，孝顺父母，又懂医术，谁要娶了姐姐回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你这妮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阿丑笑道，“倘若真如你所说我这般好，得是怎样的男子才与我相配？”

　　玉红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怕是得那城里的公子少爷才与姐姐相配！”

　　阿丑听后忍不住大笑，捂着肚子笑出来眼泪。“我原是与你说笑，你这妮子却越说越离谱了，那城的公子哥们可是怎样的身份高贵，怎会垂青我一乡村女子。莫不说是给人当妻妾，怕是给人当伺候丫头也是瞧不上的。”

　　两人又说笑打闹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已经日落西头了。阿丑背起竹筐跟玉红一起下了山，道别后各自回家，一路上想着玉红说的那嫁给城里公子哥的玩笑话，忍不住又将要笑起来。回到家，阿丑将药草整理放好，便洗洗手去帮娘做饭，阿丑娘见她一直眉开眼笑的，便疑惑问起来，阿丑道，是那玉红拿她的亲事说笑，要将她许给城里的公子哥。

　　阿丑娘听了，脸色却微微一沉，想来十五年前那狐糜国女子将不明身世的阿丑留在这家里，不久后就有官兵来搜查，抱起她端详了半天没有认出，自此便躲过了这一劫。往后虽说是平静了，却也不见有人来寻她，怕是这孩子的亲人已不在这世上了吧，想来不禁觉得伤感，如今抚养了阿丑十五年，这孩子又生的聪明懂事，着实让人喜欢，眼看着将要年满十六了，也该去给她寻门亲事了。

　　不一会儿菜熟了端上桌，叫来他爹三人一起吃饭，阿丑见她娘一直眉头紧锁，便问道：“娘亲可是有心事？”阿丑娘怔了一下，叹口气道： “阿丑，娘亲去托人为你说门亲事可好？”阿丑听了娘亲这话，慌得扔下碗筷，“娘亲为何突然这样说？阿丑没想过要成亲！”

　　阿丑娘跟阿丑爹对视了一眼，缓缓地握住阿丑的手，“娘知道你没想过，所以才想为打算，如今你也不小了，咱村里的姑娘不比那城里的小姐可以挑三拣四，需得趁小定下亲事才好。你也不用紧张，一切有娘亲来张罗，明日娘便带你去找那张媒婆。”

　　阿丑一时慌了神，手脚发凉，心里想着还真让那玉红丫头给说着了，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道起，心里莫名的委屈起来，撇着嘴，眼睛通红默不作声。想来自己十六年来一直安分听话，不不惹爹娘生气，也知道除了自己，爹娘并无子嗣，所以加倍孝顺双亲，谁知如今爹娘却要早早地把自己嫁出去，莫不说自己生得丑，怕人没人要，落得一场笑话惹人话柄，就算是有人看中了，怕也未必是自己喜欢的。

　　想到这里,阿丑更是委屈至极，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跪在爹娘跟前道：“爹和娘，打小疼惜阿丑，阿丑是知道的。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阿丑实在是从没想过要嫁人，一来自己年纪尚小，还不懂夫妻之情。二来阿丑也自知相貌丑陋，怕是寻不得好人家，若是草草的跟了哪个瞎眼瘸脚的汉子，阿丑心里也是不愿意的，还请爹娘不要为难我，如今我只想跟爹爹好好学习医术，将来能代替爹给这村里的人们治病。”

　　阿丑娘见阿丑那般可怜模样，自己也是红了眼眶，刚想开口，却被阿丑爹拦了下来。阿丑见爹娘半天不说话，抬头却看见爹爹一脸的凝重。“你能有如此救死扶伤的想法，当然是甚好。”阿丑爹起身站了起来，“你这孩子，虽然性格温顺，内心里却刚烈坚毅，实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素日里你娘对我提过这事，我就说道你未必能依，但是有些事，我和你娘也有我们的苦衷，若你能嫁个好人家，我俩也算是心内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阿丑听得他爹话里有话，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娘跟爹使了个眼色，走来将她扶起来道：“你若如此不乐意，这事咱们日后可在商量着来，回屋歇着吧。”

　　阿丑垮着脸点了点头便回屋了，阿丑娘关上门责怪她爹说话不小心，阿丑爹却也是一脸的不快，“阿丑这孩子虽说懂事伶俐，毕竟不是咱们亲生的，当年那狐糜族女子将她留下，却没有透露半句她的身世，算起来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日那女子以其腹内精团救我性命，算是咱们的恩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我一直尽心尽力的抚养阿丑，我也是将毕生所学都教授于她，做的也算问心无愧。只是自从那司马皇帝登基，便下令灭了狐糜族，可见皇帝对狐糜族人的愤恨与忌惮，若是阿丑也是那狐糜族人的后代，一朝被人发现，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阿丑娘见她爹这样说，虽是心里难过，却也认同，这么多年来，的确一直是提心吊胆的活着，每逢人说见着官兵，自己都心头发紧，手出虚汗，生怕让人捉了去。阿丑若能远嫁，对她来说的确是个解脱。

　　而另一屋的阿丑，却全然不知爹娘心里所想，蒙着被子，心事重重，迷迷糊糊也睡不着。到了半夜才好不容易入了睡，却做了一梦，梦里一长相极美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紫瞳银发，身着华美衣裙，瞧着却不像是苍弥国的衣装。女子坐于那金銮殿堂之上，一直招手远远唤她。阿丑一直在梦境中徘徊，只到天亮公鸡打鸣才惊醒。恍惚做起来，想起梦中那女子，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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