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

　　“人死后会去什么地方？”我曾这样问过殷涑。
　　“去他该去的地方。”他是这样回答的。
　　那么，我死后去的地方一定要有殷涑，只有他在，我才感到心安。直到现在我依然是这样认为，这个想法在脑袋里日益成熟，长成了一株花朵，像为着某个信念而生长。
　　海浪声还在耳边，夏日的风吹着我和殷涑湿漉漉的身子，他抱着我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将我小心地放在副驾驶位上，然后走向另一边的驾驶位打开车门坐进来，他从后面的座位上拿出一件外套盖在我身上。
　　“我们回家。”他看着麻木的我，轻轻将手覆在我的左手上微微用力，然后发动了车子。
　　回家，是的，我们回家。
　　17岁的时候，他在夏瑞面前说过这句话。我深深记得他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其实我很高兴。
　　高二分班的时候，我和夏瑞分到了一个班，都念文科。那一天天很冷，是下午第三堂课。窗外下着小雪，我的眼睛被雪花的美丽吸引，忍不住转头看着窗外。
　　“殷洛！殷洛！”好像谁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去。完了，是老师。刚才他讲到第几首诗歌了。
　　“殷洛，你给大家念一下这首。”他好像有点生气，我连忙起身看着书本。这个语文老师在学校很有威望，从来没有人会在他的课堂上游神，他一定是觉得我挑战了他的记录。
　　余光瞟到右前方夏瑞的位子，他伸出手指做了个三的手势，我低头找到第三首开始念，郑愁予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殷洛，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老师这么说，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下课了，我整理好下堂课要用的书，然后往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看见夏瑞靠着门悠哉地吹口哨，有意没意地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报告。”我站在办公室门口。
　　“进来。”是魏老师的声音，班主任也在。我低着头走了进去，站在语文老师桌前，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殷洛，这是下个月诗歌大赛的赛情，你去准备一下，下礼拜来我这念给我听。”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打印字。我接过大概的看了一下，主题是《等待》。我有点意外。
　　“老师，还有事吗？”我试探地问他。
　　“没事了。”他打开电脑移动着鼠标，好像真不打算批评我，我悻悻的走了出去。看见班主任正笑着看着我，那个表情似乎是以我为荣的样子，我打了个冷颤。
　　放学后我提起书包走出去，殷涑发了短信说在门口等我。学生都从教学楼一涌而出，我站在阳台上等人少点再下去。夏瑞从教室出来就一直跟着我，在我耳朵旁边碎碎念，扰得我心烦。
　　“殷洛，你怎么阴着脸啊，那老头骂你了？”
　　我回头一脸假笑天真看着身旁的夏瑞说：“他不但没骂我，还让我参加下个月的诗歌大赛，好像加学分的规模挺大。”
　　和我意料的一样，夏瑞听了后脸上立刻没了笑，一副可惜的表情看着我说：“这个比赛一个班级只有一个名额，一定是今天听了你朗诵才做的决定。哎，只怪我们分配到了一个班，隔壁班那个陈觉上次可是排我后头的，他都能去。我觉得我这辈子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无望了。”
　　其实我很好奇，他一个大男生，发起牢骚来比女生还让人头疼。
　　“谁跟你在一起了。”我裹了裹大衣转身走下楼梯，他还在后头跟着。
　　“哎，殷洛，我问你个事呗。”他突然走到我身边，我不理他自顾自的走。
　　他看我不搭理他自己问起来：“昨天接你回去的男人是谁啊，你爸？”
　　那是殷涑。我气不打一处来，停下来狠狠地踩了夏瑞一脚，看他疼的“嗷嗷”叫的样子，我说：“你爸长这么年轻啊。”
　　“那是你叔？你哥？总不会是你男朋友吧。”他在身后说着。快到门口了，我停下来，他险些撞上我的背。
　　“别跟着我了。”我转身对他说。
　　“殷洛你没良心，我刚还帮了你呢，不是我你肯定在同学面前出丑。”他拉住我的袖子不依不饶。
　　我笑呵呵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你要我怎么谢你？”
　　夏瑞用180的个子俯视着我，松开手一副得意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说：“以身相许好了。”
　　“许你个头。”我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他刚想说话，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殷洛。”我和夏瑞都朝校门口看去，是殷涑，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走到我身边。我看了看夏瑞，他惊讶的看着殷涑，应该认出来他就是昨天接我回去的人。
　　“我们回家。”殷涑拉起我的手，看着夏瑞说道。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看见夏瑞抓着我袖子的手慢慢松开来，然后垂下。
　　殷涑拉着我走出了校门，他打开车门让我进去，一直都是那么绅士。他开着车不说话，我坐在一旁转着大衣的扣子很不安。
　　他刚才叫我殷洛，印象里，他从未叫过我的全名，在爸妈面前也是。如果他叫我殷洛，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高兴，只有他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他一定是听到夏瑞说的话了。
　　“涑。”我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回应我，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他真的不高兴，他那张千年不倒的冰山脸又出现了。我笑着说道：“生气了？”
　　“没有。”他回答我。
　　“你确定？”我朝他靠拢，一脸笑意，“不高兴我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就说，我不笑你。”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
　　“涑，我的手都冻僵了。”我把紫紫的手递给他看，故作可怜地说道。他淡淡地瞟了一眼说：“车上不是打着暖气吗。”
　　“可我就是冷，你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不知道，我的手只要是在冬天永远是这幅紫紫的模样。
　　“车后座有热水袋，自己拿。”他有点动容了。我没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终于叹了口气，打转着方向盘，把车停靠在街边，然后往后座拿热水袋，放在我的手上。
　　“是，我不高兴，我生气。”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双手撑着软垫将我包围在他的双手中。
　　“我知道了。”我心里乐呵了，掩饰着笑容对上他深邃深情的眼睛说道。
　　他撤回双手，发动了车子。隔了几分钟，他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说：“想吃什么。”
　　我知道他不生我气了，于是撒着娇说：“随便。”
　　此刻，副驾驶位上坐着的还是我，开着车的还是殷涑，他也是不高兴的，但这次不同了。我看着阴沉着脸的殷涑，寻思着他刚才的话，“我们回家”，他的心此刻还和原来一样吗？殷涑那颗难捉摸又细腻的心。
　　“涑，我们回家，回的是你的家，还是，还是我们的。”从上车就想问的。殷涑半年前搬出了我们的宅子，搬到离公司近的地方去住，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我们的家。”他说着看了我一眼，“那里都是我们的回忆。我们的家，我们还回的去吗？”他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悲凉。
　　“能，能的。涑想回去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我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
　　我知道他说的不只是那个充满回忆的家，还有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之间一发不可收拾的爱，潜伏了七年之久的爱。它让我们在这漫长的七年里离尝尽了快乐与悲伤，幸福与痛苦，不得已的苦衷和难以无视的关系。
　　它折磨着我们身心疲惫，最后走向这极端的恐惧和黑暗，它是不可饶恕的罪恶的开始，却又是我们难以割舍的感情。
　　所以我一直都害怕它，害怕我们之间的爱，最后会不得善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