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

　　下雪了，屋顶上很快就积起了雪。王妈瞅了瞅窗外，把窗帘拉了下来。屋顶的几盏水晶吊灯把整个客厅照得通亮，王妈瞧着这几盏灯都不普通。以前她也在一些有钱人家当做佣人，那时以为那些人家就是富贵的了，来了这才晓得啥是真正的富贵。这屋子的装饰自然不必说了，就这厅里的地毯都是纯羔羊毛的，织法也极为讲究，特别细腻，摸起来极为舒服。踩上去时，柔软地竟有种踩在云朵上飘起来的感觉，王妈起先还真是不习惯，脚丫子老感觉不踏实不真切，老怕自个儿会摔倒。还有那暖气片，外面都隔着桃木雕花的小架子。处处都体现着讲究细致。
　　只是这宅子的主人让人捉摸不透了。只让她们唤他“大少爷”，唤楼上那位小姐“黎小姐”。
　　丫环水盼端着托盘过来，王妈起身瞅了瞅没开动的碗筷，“又没吃？”
　　水盼扁嘴摇摇头，把托盘往灶台上一搁，“可惜了这好东西。”
　　“她沾都没沾，热热自己吃。”
　　“我可不敢，万一大少爷知道了，我还不得没命！”
　　“吃吧，糟蹋粮食要遭天谴。我给你热，你上去瞧瞧小姐。瞧那电炉子好使不，听厨子说那还是个洋货，美啥坚国运来的。”
　　“美利坚国”，水盼记得可清了。她来这后，见识倒是长了不少。
　　屋子里很暖和。水盼打量着这美利坚国来的电炉子，半米来高，最里头有六根粗棒子，上面裹着细丝，黄色的，但不晓得是不是铜丝。这洋玩意儿还需要加水呢。
　　“小姐，您想吃些什么吗？”水盼小心翼翼问道。
　　自打她跟王妈来这起，这位黎小姐就呆着这屋子里，也不跟她们说话。她们问她什么，她顶多摇头点头。水盼瞧过这小姐，是个美人胚子。为这水盼还悄悄跟王妈在被窝里说过，“王妈，你说这黎小姐会不会是大少爷抢来的？”“谁晓得。有钱人家的事复杂着呢”，王妈又叮嘱道，“这些话咱俩在被窝子里头说说就是了。对着厨子可别说。当心被大少爷听出什么。”“我晓得，我跟王妈亲近才说这的嘛。”
　　***
　　这位黎小姐还是闷着不说话，水盼无奈轻轻带上门，下楼去喝燕窝了。
　　唔。雪花。她伸出手，想触碰雪花，指尖却只碰到厚厚的玻璃。鬼使神差地，她竟打开窗子，冷风从窗棂的空当里毫不客气地朝里面钻。她就穿了件薄睡衣，风里夹带着雪渣子，打在她珊瑚绒睡衣上，结起了小水珠子。
　　她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隔着窗棂朝外面雪地看，仿佛风雪都刮不到她身上，兀自欣赏雪景。白皙的脸颊冻得通红，柔软白嫩的小手也发红了，她，全然不知。
　　门铃响了，王妈披了件衣服赶紧去前院开门。这天冷得，可不是要冻死人。
　　“大少爷，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过来了！”王妈赶紧让门，让他先进来。晋丰在他身后，撑着黑伞替他挡雪。
　　屋子里当真是暖和。衣服上的雪粒立即融化成了小水洼，迅速蒸发掉了。
　　黎彬脱下风衣问道：“她今天吃饭了么？”王妈边接过风衣，边摇头，“不光今天没吃，自打醒来后就喝了一两碗清粥。”黎彬皱眉了，怒火又上了起来。她是想死么？敢这样糟蹋自己！黎彬二话没说，大步朝二楼走去。
　　这些天他一直忙，也没顾得上来看她，但每日都回打电话来问她的情况。晚上本还有个聚会，临出门了，王妈挂来电话，说她今儿都没吃东西，心头恼火，这才推了聚会急匆匆赶来这里。
　　她抱着纤瘦的小腿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纷落的雪花，身着米白色睡袍，小巧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墨玉珠子般闪亮的眼珠。她这般娇小，仿佛一捏手就可以将她捏碎。他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丝丝疼痛感袭来。
　　“你怎么又不吃饭？”黎彬本想对她恶言相待，不想说出口时竟成了这样。
　　她不作声，也不回头，趴在窗台上动都不动。
　　玻璃窗子大敞着，雪花飘落窗棂上，整个窗棂都快被雪盖住了。
　　她就那么趴在窗栏上。要不要命了！
　　一进屋黎彬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估计是被她气糊涂了，这会子才注意到窗户的打开的。黎彬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搂过她赶紧把窗子合上。
　　她闭着眼，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苒苒，苒苒”，黎彬心急如焚，急忙扯过毯子替她裹着，又朝着楼下大吼：“快，拿些热水袋上来。”
　　王妈水盼不晓得发现了什么事，只忙着朝热水袋里灌热水。
　　黎彬拿过热水袋就往她衣服里塞。晋丰慌忙转过身子，到门外候着。水盼也有些害羞起来。周苒苒的微微湿润的薄睡衣被他不耐烦地扔到地上，白皙的身子展露在他眼前，他又赶紧替她裹上毛毯。但他好像丝毫未察觉有所不妥，一心只想着赶紧让她的身子赶紧暖和起来。
　　周苒苒，你马上给我醒过来...
　　周苒苒，你欠我那么多，别想这样轻轻松松就解脱了...
　　周苒苒，你这个混蛋...
　　黎彬手忙脚乱地，额上的汗珠不停地滴嗒下来。王妈拉着水盼赶紧来帮助，替小姐暖脚...
　　整整忙活了一个大半个小时，苒苒的身子才热了起来。还好她趴在窗边的时候不长，要他晚来一会儿，她岂不是就....
　　“你们到底会不会伺候人！开那么大的窗你们也没瞧见吗？”黎彬怒目呵斥道。
　　水盼吓得说不出话来，躲在王妈身后，头都埋到了脖子里。王妈年纪长，见过的市面也还算多，心里头虽也害怕，却也还是挡在水盼面前辩解道：“大少爷，刚水盼来瞧小姐的时候都还好好地。一溜眼的活儿，小姐做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啊！”
　　“那你们不会过个几分钟就来瞧一眼！今天若不是我来了，她岂不是要冻死在这！”
　　王妈没话说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黎彬恼火极了，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就朝地上砸。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轻盈地踏在屋顶上，树丫上，地面上。今年气候比往些年要寒冷许多，入冬才没多久，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从西伯利亚卷来的北风也比往年更猛烈，更刺骨，这样冬天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再也见不到晴空了。
　　她的身子倒是暖和了，可人还没醒过来。黎彬坐在沙发上，点了支雪茄，不时地朝她看去。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自己刚差点没命了都不晓得，兀自那样躺着，闭着眼，最气人的是，她嘴角竟然微微上扬。微笑！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那样趴在窗口不是存心寻死吗？她就这么不喜欢他，宁肯死也不陪在他身边。烟头狠狠朝烟盒戳过去....
　　周苒苒....你当真是不要我好过！敢这么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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