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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1)
这一日照例是公务繁忙,睿王直至深夜方回到府中。
王府总管余长庚迎上来,垂首告禀:“王爷,老夫人晚间已问过多次,让您回来去往偏院一趟。”
“知道了。”睿王随口应了,换了常服肃整了身貌这才前往母亲所在的院落。
老夫人信佛 ,正在做晚课,睿王进了暖阁先不忙说话,立在一旁候了片刻,直等到母亲袖了佛珠睁开眼,方才唤道:“母亲。”
老夫人“嗯”一声,偏眼瞧见立在儿子身后暖阁门边的余长庚,道:“我与王爷说话,你且回去。”眼见总管退出院外,抬眼看向睿王:“我听闻,前些日在朝堂上,皇上赐了你一份好礼?”
他这两日回得晚,今儿一早天未明便又出了府,想来母亲这一问也颇等了些时候。睿王点头道:“是。”
“你应下了?”
“圣上所赐,不敢不受。”
老夫人哼笑一声:“你何时对你那侄儿这般惟命是从了?”
睿王也笑:“身为臣下,自是该当听命。”
老夫人利眼狠扫过来:“在我面前,你却不必如此小心乖巧。”
睿王只是不语。
老夫人亦不去理他,径自道:“当年你不与你皇兄相争是情谊深重,但今日这一位如此筹谋安排,我不信你也能一味相忍。”
“母亲言重了。”自己未曾与人相争,亦非善忍之人,睿王道:“时候不早,母亲还是早些歇息吧。”话毕即要离去。
“即便不顾那一位,那裴家呢?你亦丝毫不顾?”
睿王抬首,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与老夫人的别无二致:“这却不劳母亲挂心。”
老夫人对此话恍若未闻,只低声叹道:“裴家的大丫头早已搬入了明翡宫,皇帝他还颁下如此旨意,岂非要将她家赶尽杀绝?阿弥陀佛,何苦来。”
睿王满面的笑容已经收了个干净:“圣意并非你我可妄自揣度。”
“当年我不曾,今日便也不会揣度圣意。”老夫人缓缓攒动佛珠道:“……只是,裴家大丫头近日里听说也并不好过,连我这里都有了些风言风语,唉,想不到偌大一个朝堂—”
睿王冷言抢断:“您身为尊长,有些话便是听了也不必过多思虑。”想想又笑道:“我竟不知母亲何时关心起裴家那位来了?”
“我却不是关心她。”老夫人抬眼,神色疲累:“只是……”吐露了两个字却没了声响。
睿王不解,瞧见母亲望向烛火却空茫的目光,转瞬又已明了。心中转了些念头,他微微躬身道:“母亲仔细费脑伤神。”也不等老夫人再多问话,唤了侍女进来伺候,径自离去。
行在莹白的月色之下,他才慢慢拧了眉头。
母亲对裴太妃这般心有戚戚,其情可悯却大可不必,她二人的幸与不幸皆不相同:母亲虽也出身贵族但外祖一门皆为小吏,哪里像裴氏一族几代世袭名满军中;母亲生得他这一子并终以此进得宫中,父皇却对之不甚欢喜,不似裴妃多年无所出却颇得皇兄隆宠;到得先帝薨逝,虽同是得了遗诏可自请去留,母亲尚有他这府中勉强安身,裴妃却被人半幽禁于深宫之中。
今晚母亲的叙谈来由于那道圣旨,事关他睿王府和裴将军的一道圣旨。
早在裴太妃移驾明翡宫之时,朝中那起自以为清正的老学究就尽皆拍手称快,自然也对硕果仅存的毒瘤、他这个睿王更为侧目。
而自己在朝中的好友和府内的食客们亦都纷纷找来,无非是说些诸如王爷您看皇上如此行事接下来必是对王爷您有所举动不可不防这般无关痛痒的话。
谁料得到,皇上的第二步棋却是以调防之名将裴太妃之父裴竞成麾下过半的兵力交到他手中,剩余裴家军则去到南地协防。
诚然,将他调防北域能解一解亲王摄政的威胁,可仅仅为此就如此大动干戈却非明智。
且不说向来跟着裴氏一族的裴家军能否诚心听他调令,单说本朝调防鲜少分散兵力,亦素来不动主帅,此次虽则皇上祭出了南地濮人作乱的缘由,但仍让人难以信服:
裴家祖辈确有南地抗敌的伟绩,然南地其后一直未有大乱,向来只在彼处命越营军稍加驻防。裴竞成这一辈的裴家军习于北域的快马横刀,于南地水战必不得力,况南北营置于一处能否谐和亦是令人堪虑之事。
皇帝作此决断,自然引来朝堂的纷纷议论。
而比这更让人想不到的,大约也就是他,睿王,居然还笑纳承应。
睿王突停了脚步,微微侧首唤道:“长庚。”
跟随在后的王府总管应声趋前:“王爷。”
“晴兰那里?”
余长庚自然明白,回禀道:“遣了人来报,说是今儿发了通脾气。”
“哦?”
余长庚仔细将事由一一禀明。
“知道了,你去吧。”
发脾气?这顿脾气倒比他意料中的来得晚了些时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睿王思忖。
半月前,晴兰暗报明翡宫的那位召了老太傅刘秉正入宫教习文字,他没想到裴太妃这样出了名有气性没耐性的人物竟真能如此安稳下来——裴老将军现下若是知道,大约也算是圣旨之外的一点安慰吧。
裴竞成一生戎马军功赫赫,深受先帝抬赏。
睿王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裴将军北方平乱,一举收复五处失地,皇兄龙颜大悦,在将军班师回朝的那年冬天,特命将军府接驾,带着一众皇子过府庆贺,又因他这个最小的弟弟年纪跟皇子们相仿,临时起意携了他同去。
尽管皇兄一再交代一切从简,但皇家出行,再如何轻车简从也仍是让将军府忙了个人仰马翻。
他身为亲王不宜和皇子们混在一处,而过小的年纪又不便同皇兄和裴将军一起商议国事,一时不察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景况。
那日大雪初降,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将军府为他安置的小跨院的围廊下,正品茶,突听见院外有侍女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你仔细些,这几日府里人多,将军交待不让乱跑。”
却无人应答,只听闻有脚步声急促地从院前奔过,接着便是“噗”的一声,显是有人摔在了雪里。
果然立时又听见侍女一叠声的“小姐小姐”。未久,一个细弱的声音抱怨道:“都给你说了,我不叫小姐!哎哎哎,你别拍我屁股,我的屁股我自己会拍!”
“小姐!”
谁家的小姐如此说话?他起了兴致,阻住随扈的跟从,起身信步走到院外。
院前的雪地里立着个女娃,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光景,浑身裹着雪粉,正不耐烦地闪避侍女拍打她身上残雪的动作。听见身后他的脚步声,她转身,怔忡了下,身子缩了缩,忽地揪紧了侍女的衣袖躲到她身后。
看起来尚显伶俐的侍女这时候才瞧见他,忙扯出衣袖福身行礼:“王爷金安。”
“嗯。”他仍觉得女娃探头偷眼打量他的模样煞是有趣。
侍女见自家小姐形容畏缩,大窘,也顾不得礼仪,悄悄伸手牵扯女娃,轻声提醒:“小姐。”
“我不叫小姐!”女娃更向后缩,却又低声咕哝:“王爷?我班上也有个男生姓王,不过他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叫——”
“小姐!”侍女既惊且急:“这是睿王爷。”
女娃望望侍女再望望他,表情困惑。
他心下隐约明了:前些时日就听闻,裴将军这次得胜归来本是喜事,可裴府上下却有些低迷——只因府里的大小姐不知为何突患癫狂之症。
将军只娶得一妻一妾,早年正夫人与侧室各为其生得一子,此后多年都未再添子息。孰料将军老当益壮,竟于知天命之龄又先后得了二位千金,据说当年在朝中还着实被议论了些时日。
面前这位,想必就是那位此次称病卧床的大小姐。
“你不要跟来,我要回家!”女娃判别不出他的身份又甚是畏惧,吼完侍女拧身又要跑开。
侍女抓之不及,只能惶恐对他福身道:“王爷,奴婢失礼。”匆忙起身又急追而去。
你家小姐才真是失礼。他抬脚也要跟去,却被院中追出的长庚拦住:“天晌不好,王爷保重,请回。”
那之后他便没在将军府里再见过这位大小姐,只在脑中留下了她那句:
我的屁股我自己会拍!
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府大小姐,前日被他惊吓得面目惨白,自己这般,也算是功力深厚了吧?
睿王一路出神,行至书房才发现总管余长庚还跟随在后,摆手道:“我这里无事,让他们都不用伺候了,你也自去吧。”
余长庚却迟迟不去,面色亦有些为难,眼见睿王吩咐完毕即要进去书房,忙开口唤道:“王爷留步。”
睿王回首:“何事?”
余长庚迟疑道:“今日晴兰那边递过话来……前日之后,那位主子至今未召唤她伺候过。”
这实在他意料之中。睿王只挥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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