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朝圣者

　　后来他离开了，我们又重新上路，一连几天我也没有再见到他，我缩在斗篷里更加孤僻，不理任何人，因为情况越来越糟了，我开始感到饿了。
　　这一路上虽然经过几个城市，可是我们都没有做停留，而且和璐伽撕破身份后我也更加不敢随便离开，因此完全没有尸体能够让我补充，我只能忍耐着，想我那天那样义正言辞，现在他估计正在看我的笑话呢，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我饿得退化成发狂的使奴，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又提心吊胆了几日，仿佛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一样，月族果然在一个满月的日子追上了我们，那天他还特意来找了我一次，问了问我知不知道在齐雅柯的那个高级月族是谁，我当然表示这种事不是我一个散族可以知道的，我的确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是他对我的态度却很好，这完全不像他对月族所应有的宽容，我还记得他又摸着我的头，用一种诚挚的语气说：“茜析，如果这次我没死，我答应你会带你去布里塔的大教堂。”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约定。
　　屠杀的开始总是没什么新意，一群没有意识的下等使奴总是被最先放出来，他们是被月族的血触到皮肤然后引发病变的傀儡，他们没有人性睁着血色的双眼，只知杀人然后吞噬，稍微有点血脉的月族都能控制使奴，可是我不行，因为我是散族没有血脉。
　　人群逃窜，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我被饿得不行的意识竟也快撑不住，想也不想我抓起脚边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吸食起来，进食时我的头发会变回银白，眼睛则从棕色变为浅绿，瞳色据说根据血脉不同颜色则不同，浅绿可能是散族特有的颜色吧。
　　进食时是心无旁骛的，那些使奴疯狂地杀着人，但可能因为是同族没有来打扰我，当我终于心满意足地一舔嘴角，任那具尸体在我手中化为碎屑，我径直看到了璐伽。
　　他站得其实离我很远，被包围在一圈使奴里，脸上满是血污，都快看不清表情了，但他朝着我的方向，动了动口型。
　　我一时有些酸涩，他看到了我原本的样子和整个进食的过程，然后他说：“真恶心。”
　　好不容易维系起的那一点不容于世的理解就这样崩塌了，在这样一个的血色之夜，我又想起了圣诗里的一句话：“魔鬼，终究会被厌恶，而神的救赎达不到地狱的深处。”
　　夜色下，有什么在眼角一闪而过。
　　我沮丧的心情不过一瞬，下一秒一股熟悉的冰寒气息从背后袭来，不用回头我已知道——是他，我终究是逃不掉了，可是璐伽他是莫纳安里家的术师，他或许有那么点生还的可能。
　　我想着脚下就动了起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别人而不顾一切，我冲向他，喊道：“璐伽，快逃，不要再抵抗了，卡莫来了，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的脸青了，我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一声声“快逃”淹没在兵器声和叫杀声中，他犹疑了一下，终于开始后退，眼神却是狠狠地盯着我，仿佛在说：“背叛者。”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和月族串通，卡莫只是来抓我的，他是我要躲的人啊。
　　无奈的叹息声擦过耳旁，有一双手已经抱紧了我，他脸上细碎的胡茬蹭着我的脸，“我找到你了，茜析。”
　　冰冷地完全没有温度的声线却有着异常的温柔，我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反应，卡莫在我的印象里是个不通情理对任何事物漠不关心的冰人，我几次在他手中死里逃生，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说话带有感情色彩。
　　卡莫是“圣七”的直系血脉，虽然不知道他忠于的始祖是谁，但无疑在月族中是除了“圣七”之外无以匹敌的强大存在，按理说他要抓我完全是动动手指的事，可是他很享受和我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几乎次次他都会有意放掉我，让我再逃，然后再堵截我。
　　他虽然没有表情，可是我隐隐知道他喜欢看我被抓住的窘迫样子，但是此刻卡莫已经不在我关心范围内，我只是希望璐伽可以逃掉，他也算是对我有恩，术师中很少有人会真的放过月族。
　　“你担心那个人类？”
　　淡漠的一句，可是我知道卡莫很不高兴，他盯着璐伽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后转过头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相信我，你不会希望和人类有牵扯的。”
　　说完，他不见了，就这么原地消失，我意识到什么，再转向时看到的是，卡莫的手已经掏进了璐伽的胸膛，像是伸进果冻般轻易，术师的任何结界术法或者药物对于直系血脉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璐伽涨红的脸和那不甘的眼神是他死前留给我最后的画面。
　　“不！！”脑中轰地一声，我失去意识了。
　　隐约间我在模糊的意识里听到一些对话声，断断续续地很不清楚。
　　“其实你没有必要一定要杀了他。”
　　“那个人是莫纳安里家直系的唯一儿子，对她还是对月族，都不会有好处……”
　　“请您小心，那个人的确在找您，齐雅柯的大动静就是他弄出来的，我不确定还要多久他才会追上来。”
　　“他还是不死心吗？真是无聊的纠缠……”
　　“殿下，我担心您的安全，让我随行吧。”
　　“不用，我没事……倒是这个莫纳安里家的小子，她心里其实还是挺在意的，我想到了好玩的事……”
　　是谁？是谁在说话？好像有卡莫的声音，另一个是谁？
　　又是黑暗，我真的很讨厌黑暗……

　　“少爷，璐伽少爷！不，您不会死的，老爷只有您一个儿子了，您不能像大少爷那样离开他，璐伽少爷！”
　　沙哑的哭喊声把我惊醒了，我立刻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和腐尸的臭味，我挣扎着起身，一眼望去没有月族也没有卡莫，杀戮平息后尸体铺路的尽头，有一个佝偻的老者趴在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上哭泣，我知道那是谁，心脏部位大量的出血把那套贵族的白衬衫染得黑红，我攀过这些美味的尸体，却没有任何心思驻足，我只想走近他再看他一眼，这就是所谓的负罪感吗？
　　如果没有收留我，或者那时候杀了我，他不会死在腐尸堆里，和杂草一起腐烂，他还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术师贵族，被千万人捧着供着，参加那些名媛的舞会然后说着没品的笑话，可是他在我眼前，两眼突出，死得这么难看……
　　我真是罪孽深重啊，原以为自己不动手就可以得到宽恕，原来也会有人因我而死。
　　我伸手抹了一把泪，好奇怪原来月族也会为人类流泪，我回过头不再去看他。
　　“少爷……璐伽少爷，您动了……您没死吗？少爷，不要……啊啊！！”
　　尾音是惨叫，我想要阻止，可是来不及了，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只有半边，另一边腐烂得不成样子，他不理我就这么越过我，扑进我身后的尸体堆，然后是我最熟悉的吸食声，被吸进去的死灵仿佛给予他新的生命力，重塑着他的身体，从骨骼到血管到皮肤，他不停地吃，不停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本能，本能地杀死离身边最近的活物，本能地渴求食物……
　　这是月族的诞生。
　　很久以前，月族有一首遥远的歌谣这样唱着：“我们堕于死亡，生于腐尸，长于死灵；不带着罪恶而生，不为赎罪而亡……。”
　　罪恶吗？等他恢复意识，他将永远带着他最不齿的罪恶痕迹，璐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