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鞘

　　因为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因此，在完成了开学仪式，领了新书后，学校放了学生半天假，为的就是让这一票放野了的学生们适应一下。
　　叮铃铃的下课铃响起，尹顺文走出教室后，教室里响起一片欢呼，继而欢呼声变成了一片嗡嗡嗡……大伙儿都在商量着下午怎么安排。

　　舒俶一直不敢动弹，直到让他畏惧的同桌姬高阳把书本齐整后，放进抽屉上了锁，起身离开座位，走出教室，他才松了一口气。
　　抬手抹了一把汗，舒俶开始收拾自己的新书，把它们小心细致地放进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书包，齐了齐背带，把它挎在了肩上。
　　早上还空空没什么重量的书包，这一刻也沉重起来……舒俶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沉淀让他觉得踏实。
　　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向下望了一眼，舒俶真心的觉得这个学校不是一般二般的奢侈。
　　想起兴镇初中的规模，再对比一下教学楼下大到夸张的操场，舒俶心底生出了一丝小小的自卑，印证了舒瑶说他的那一袭话，他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

　　伤春悲秋地伤感还没来得及酝酿，舒俶感觉到那让他熟悉得有点发颤的目光又扫来了。
　　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望到了教学楼下跑道边的一个身影，舒俶再次没出息地打了一个激灵——是姬高阳。
　　垂下头，用刘海遮住了一张脸，舒俶蠕动嘴唇，说着谁也听不到的话：“腿长了不起啊？走得快了不起啊？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舒俶神叨叨地发作一通，在教室里陆续出来更多同学时，也自觉地适可而止了。
　　于是，抬起头的舒俶先是扫视了一下操场，确定姬高阳已经走出操场后，才发现不单教室门口有新同学诧异他“还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还不熟徐学校的路”时，六楼其他班级的学生也侧首看他这个新转校生。
　　从小就习惯被人围观的舒俶此刻还是难免犯怵，刘海下显得稚嫩的小脸还是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垂着脑袋整了整沉甸甸的书包，快速走向走廊那头的下楼楼道。

　　初中部很大，绿化十分到家。
　　整个校园更大，若是盛夏，青岗学校便完全就笼罩在一片葱郁之中……毕竟，青岗学校可是施恩挂得上号的好学校之一。
　　本来该遵循来时路的记忆，顺着两边冬松青翠的学子道走出校门的舒俶，在走出初中部学院区的学子道，来到小学初中高中三条学子道汇合的中心花坛时，还是顿住脚步，拐了一个弯儿，向中心花坛的右边走去——那边，是小学部学院区。

　　舒俶的妹妹舒瑶今年九岁，在青岗学校小学部念四年级。
　　早上临出门时，高淑慧把舒俶需要带去报名的资料和兄妹俩的学费各自分派，装进一个塑料袋交到他们手里，且告诉舒俶放学了去小学部找妹妹一起回家，舒瑶也不许先走，必须得等在小学部，等舒俶去找她。
　　虽然高淑慧话的本意是让舒瑶带舒俶回家，免得走迷了路丢人，但是舒俶还是按着鬼娘教的方法，笑眯眯地将它想成是高淑慧担心年幼的舒瑶，又担心舒俶人生路不熟，所以让当哥哥的履行一下哥哥的义务，带舒瑶一起放学回家，顺便掩饰掉舒俶的尴尬，增进兄妹俩的感情。
　　是了，增进一下舒俶舒瑶两兄妹的感情是必要的。
　　舒瑶从小就没听过有关自己有个哥哥的事，因此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独生子女，是家里宝贝的娇娇公主。
　　谁曾想，突然惊闻老家的奶奶去世了，爸妈接回一个哥哥来分享爸妈的爱……舒瑶在见到舒俶第一面时就跟舒成军高淑慧闹了整整两天的别扭，若不是舒成军临了给舒瑶买来一双红皮鞋做赔礼，娇宠坏了的舒瑶能把这种冷战持续一个多月。
　　即便如此，舒瑶还是对舒俶这个哥哥十分的不喜欢，每次见到舒俶总是用小巧的鼻子发出单音节的“哼”，然后跺跺小脚，翻舒俶一个白眼才噔噔噔离开。
　　然而，对于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这个妹妹舒瑶，舒俶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着。

　　说来也奇怪。
　　舒成军高淑慧两口子都相貌平平，不算太差，却也不是很出彩，偏偏一对儿女生得格外出色，且不说男生女相，过于清秀得有些艳丽的舒俶，就是小小年纪的舒瑶，也能从她稚嫩细致的五官中看出将来一准儿就是个美人的胚子。
　　九岁的舒瑶是小学部有名的甜蜜公主，不单单是因为舒瑶长得甜蜜可爱，见人三分笑，舒瑶比被一群神秘的鬼魂教导出来的舒俶也不逊色，成绩拔尖，为人开朗，更是有着一把好嗓子，也极有舞蹈天赋……舒瑶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舒成军两口子手心的宝贝，她的老师们最疼爱的学生，是同学们众星捧月的公主。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环境下，舒瑶被养出了蛮横的性子，然而这样的好孩子，即便有些公主病，在外人眼里却也是“应当如此”的。
　　好在舒瑶确实是一个好孩子，蛮横的表皮下，却有着一颗十分软乎善良的心，所以说，舒成军两口子还真是用心教导了这个孩子的。
　　舒俶想着舒瑶的蛮横态度，非但毫不气恼，反而眼底闪过一丝宠溺无奈，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脚下的步伐更轻快几分：要是慢了，恐怕这个小丫头一会儿又要发飙了。

　　这次舒俶的预料完全错了。
　　来到小学部比初中部稍微小上一圈的操场旁边时，舒瑶的小身影便映入舒俶的眼帘：我妹妹果然是一个不能遮掩光芒的小月亮。
　　只是舒瑶身边还有三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此刻四个小女生正围着一个穿着军装，背对着舒俶的年轻男人。
　　微微蹙眉，舒俶打量着这会儿侧过脸，被舒瑶几个小女孩围着的男人片刻，觉得有些眼熟，就是脑子里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到底在哪里见过。
　　正在舒俶纠结“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年轻男人感觉到了舒俶的存在，抬头迎上了舒俶的目光……是一个清秀温雅的男人。
　　男人冲着舒俶笑了笑，招手道：“俶俶，你可算是来了。”
　　被男人过于亲昵的称呼，让舒俶有些不自在，却也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这个男人叫詹军，是舒成军来到旺镇之后认的干姐，也就是舒俶如今的姑姑舒成兰的大儿子。
　　舒奶奶舒爷爷一生有七个子女，存活下来的却只有舒成军一个儿子。
　　舒成军从小也羡慕别人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当然，更羡慕那些一打架，哥哥们就站出来帮手，姐姐们站一起加油的幼时同伴。
　　后来舒成军长大成家了，也深深体会到兄弟姐妹多的好处与坏处后，虽然不再像幼时那般明显着羡慕，心底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舒俶出了那样的事，舒成军两口子不得不离开兴镇，来到旺镇重新开始。
　　在旺镇之初，两口子人生地不熟还是吃了不少亏，多亏了热心的舒成兰两口子出手帮忙，舒成军两口子才在旺镇算是站住了脚。
　　舒成兰的老家虽然不在施恩市，却也算是本省人，比舒成军两口子这样的外省人还是要自在许多，因此也对舒成军两口子施以诸多帮助。
　　加上舒成兰老家姐妹七个，虽然都结婚生子，外甥外甥女们一大堆，却没有一个兄弟，这是她的遗憾……舒成军的出现，让舒成兰没有兄弟的遗憾顿时复苏，里里外外都把舒成军当成自己亲弟弟一般看待。
　　高淑慧当年生舒瑶时，正好舒成军出车不在家，险些一尸两命，当时多亏了习惯来舒成军家窜门的舒成兰及时送高淑慧去医院，这才保住了高淑慧母女的命——这也是为什么舒俶喊舒成兰“姑姑”，而舒瑶却亲昵地喊舒成兰做“姑爸爸”的缘由。
　　舒瑶的满月酒异常热闹，一是庆祝舒瑶满月，再一个就是舒成军舒成兰认干亲的仪式也在这一顿酒上同时举行了。

　　“瑶瑶，那个是你哥哥？”舒瑶左边一个头发自然卷的胖胖女孩儿用肩膀碰了碰舒瑶，惊讶地问道。
　　“是啊是啊，瑶瑶，原来你有哥哥啊，真是太幸福了。”另外一个后脑勺扎着高高马尾，有着一双丹“缝”眼的女孩儿也惊呼。
　　“嗯嗯，瑶瑶，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有哥哥也不告诉我们，难道我们会抢你哥哥吗？哼！”站在舒瑶另一边，梳着两条麻花辫，有着一张圆乎乎苹果脸，圆溜溜大眼睛，圆润小鼻头，圆嘟嘟小嘴儿的女孩儿也不满地斜了舒瑶一眼，原本还凝着军装男人的视线，此刻完全粘到了不远处的舒俶身上。
　　今天的舒瑶梳着包包头，是高淑慧给他梳得，先把头发分开，然后再用胶筋扎两个马尾，再把马尾辫许多细细的辫子，最后一条一条的盘结实，没了才用挂有小铃铛的粉色头花别在一起……早上高淑慧光给舒瑶梳这个头发就花掉了半个多小时。
　　虽然舒瑶也穿着天蓝色的校服，可是脚上却穿了舒成军新买的拿双红色皮鞋，而白色的袜子却被手巧的高淑慧自己手工加工了一下，单纯的白袜子边沿多了两层大大的粉色蕾丝花边……这样穿着的舒瑶立刻就与同样穿校服的小女孩儿们多了一丝贵气，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像小公主了。
　　舒瑶这会儿听到好伙伴的话，小嘴儿一嘟，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多了一丝不悦，扭头又挂在了詹军身上：“军哥哥军哥哥，你能不能多玩几天才回学校啊？瑶瑶都没有和军哥哥怎么玩，军哥哥太坏了，寒假回来得那么晚，都不想瑶瑶了，瑶瑶要跟姑爸爸告状去。”

　　詹军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胳膊上荡秋千，从小就被两家人当成心尖宝贝的可爱妹妹舒瑶，又看了看身边那三个原本还活泼可爱，此刻一双眼睛全部粘到舒俶身上的舒瑶好朋友的小女孩儿，这才抬头用无奈地眼神望向那个才见过一次面的陌生表弟舒俶。
　　知道舒俶的存在是在老妈刚和舅舅认干亲之后的一个月后的夜晚，那时詹军和现在的舒瑶一样，才上小学四年级，不过他比舒瑶上学晚，那会已经十岁，懂事知事了。
　　听到醉酒的舅舅跟老妈说起舒俶的种种诡异，詹军当时觉得自己在听鬼故事，既害怕又新奇，趴在窗户下把舅舅和老妈的话听了个遍，也知道舅舅舅妈不待见舒俶这个不曾谋面的表弟，不，或者说是憎恨着这个表弟。
　　听了舒俶的事后，当时詹军很为这个表弟不平，因为他的爸爸詹明时脾气比舅舅舒成军暴躁很多，但是却对詹军詹正兄弟俩是格外的温和，别说打骂他们兄弟俩，就是重一点的话也不忍心说他们。
　　于是第二天詹军就拿着这个事问了詹明时：为什么舅舅这么讨厌表弟？要是这么讨厌表弟，为什么还要和舅妈生下表弟？表弟这么小，别人的闲言碎语他们怎么就听了？这对表弟太不公平了。
　　詹军记得当时詹明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詹军的肩膀，温言细语地道：“儿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天下无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但是是人，心都会有些偏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会是偏心的一种借口。”

　　舒俶看着詹军看自己，自然也看到了詹军眼底划过的那一丝怜惜与疼爱，这……让他很不舒服，同时心里愤怒的同时，也有些酸涩。
　　……妹妹讨厌自己那么彻底么？怎么连看一眼也不屑？自己还比不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么？还是父母的举动太明显，妹妹也跟着学了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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