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覆琳琅

　　“无霜……无霜……”段晓童失了血色的唇不住张合，呢喃着那人的名字。似是浮游深海般，双手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我在……我在这里，”无霜握住她胡乱挥动的手，“晓童，你忍着点，胸口上的匕首一定要取下来。”
　　他看着她胸前贯穿的匕首，寒光凛冽，似乎要把人吞没。
　　“无霜……别走……别离开我。”她紧握住那人的手，迷茫着睁开双眼。
　　“我不走，我留下来看着你。”刚要起身让军医施救，榻上的手却再次被人抓住。
　　“无霜……当年，你说过的话，还作数么？”她眼眸流动，凝着他，黑亮的眸中是期盼的目光。
　　“会……”无霜看着她惨白的眉眼，硬声道，“十里红妆，无霜定不负你！”
　　是谁说过，有时候坚定的话语，只是为了掩饰犹豫不定的心……
　　他转身，狠狠阖上了双眼，思绪翻飞。竟连太医的诊治，都不曾去理会。
　　“主上，段主子胸口的利刃若是再偏上一分，怕是再无力回天了……”

　　帐内声音渐渐稀少，琳琅步伐漂浮，迈向了与军帐截然相反的方向。
　　大雨过后，仅剩的豆大的雨珠零星溅落在她脸上，身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该往哪里去，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
　　七岁的时候，无霜陪她去放风筝，风筝断了线，漫无天际地飘着飘着。她哭着追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找回来。
　　无霜说，它离开了，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而今哪里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辗转便到刚刚双方交战的地方，只是一眼，身躯便无法再站稳。
　　遍地的尸首，残肢断臂，分不清谁是谁的，潺潺流出的血液似乎还是热的，浸湿了这片黄土地，深深地在她心上印上一个个烙印。
　　大雨冲不散遍地的血光，湿淋淋的泥道上雨血混融在一起，渗入大地，交融在西凉大地的奔腾畅流的血液里。
　　接到命令刚调遣过来的暗卫们把尸首堆砌成一座小山，浇上燃油，拿出了火折子，瞬间，火光乍现。
　　暗卫压低的交谈声传入耳畔，“真狠，不偏不倚，刀刀直入心脏，命脉都被彻底斩断了……”

　　尸首焚烧的气味弥漫在四周，冲天的熏烟掩盖了雨后湛蓝的晴空，黑压压的一片笼罩着西凉的天，笼罩在她的心头。难耐的气味让她想要做呕，想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想要把心底的悲痛都倾泻出来。
　　就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窒息般的痛楚铺天盖地从四周袭来。
　　那是她的族人，孕育她的，抚育她的……
　　她有种想要冲入火中的冲动，她是一个罪人。他们的命，该是有她来偿还。
　　她抬头仰望天际，迷茫昏暗。
　　她不敢再看，不敢再想，不敢再呆在这里，拔腿便冲出去。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究竟跑了多远，转了多少圈，自己也数不清了，直到再无力抬动铅重的双腿，只剩下喘息的气力。

　　“无垢哥哥……”
　　繁林间，龙无垢一身淡青，似是与这一片浓绿融在一起。
　　龙无垢转身，眉宇间的落寞来不及藏起。
　　“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地界偏僻，周围又有高山阻隔，常人难以发现此处。

　　“无垢哥哥不去看看晓童姐姐么……”她看着龙无垢臂上缠绕的白纱，淡淡的药味弥漫，阴郁在丛林的清新里。
　　“她不会有事的。”他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她伤得极重，太医说……”
　　“琳琅，你看，”他淡淡的口气阻止了琳琅接下来的话语，眸光凝着繁密的翠叶，“猎人布置的陷阱，你说……他会让自己掉下去么？”
　　琳琅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只毛发苁蓉的蜘蛛慵懒地漫步在疏密有致的细网上，雨后新织的网黏稠稠地，阳光照射下显得晶莹发亮。
　　“他看似游走在危险在边缘，实际上却安全无比。”他看了征愣的琳琅一眼，“因为那是他自己织布的陷阱……”
　　一只彩翼的蝴蝶飞过，陷入如繁密的枝叶里，煽动着翅膀挣扎了几许，终于不动了。
　　光线穿过密林，蝴蝶四周丝丝黏稠的条状物闪闪盈动。上方，蜘蛛盘旋不动。
　　“看，猎物上钩了……”
　　蜘蛛伸出黑亮的爪牙，一闪而过的厉色，浸入了蝴蝶稚嫩的躯体中，细稠的汁液涌出，蝴蝶的彩翅无力垂落。

　　遭到入侵时，她顿时浑身无力，是……晓童的巾帕？！
　　无霜赶来之前，她明明昏迷着，那一刀刺入之前，她明明还躺在地上……
　　真狠，不偏不倚，刀刀直入心脏，命脉都被彻底斩断了——
　　主上，段主子胸口的利刃若是再偏上一分，怕是再无力回天了——
　　琳琅脸色苍白，浑身不住地颤，几乎站立不稳。

　　军帐内，无霜随太医步出帐外。
　　“好险……”
　　晓童捂住胸口，望着军帐内支起的棚顶，苍白的脸上溢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步步为赢。
　　这点伤，值得！
　　她永远忘不了无霜抱着琳琅走出新房时眸中的狠厉与决绝，还有……痛楚。
　　如果不这样，无霜永远都不会是她的！
　　琳琅对无霜的情，她怎么不知？
　　呵，倾盖如故，白头如新……
　　旁观者清，琳琅对信王纵然情谊再深，不过也是初识，谈何白头如新？
　　无霜，不过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过后细想，怎会不明白？
　　无霜，无霜，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窃喜之际，帐外马蹄顿响，宫中一名暗卫来报。
　　先帝龙非离已携后主年小七返回西凉，此刻正待宫中。
　　无霜听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父王母后终于回宫了，六年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转身之际，恰好望见琳琅与无垢并肩征愣在不远处。
　　琳琅身形微颤，许久，一丝笑容随着簌簌落下的泪花，绽放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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