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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恐相逢是梦中
妖君往前走出没多远,景色忽而变了。
杂草丛生的山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桃花林。
桃林绵延山野,此刻正直春分,淡绿岛屿中横冠一片粉色。
踩过落英,妖君随琴声一路前行。
桃花独有的香气蔓延周身,引蜂蝶浪舞周围。
琴声忽而清晰起来时,妖君的视线被一棵粗壮的桃树阻挡。
绕过它,便能看见弹琴之人。
步子,忽而停驻。
妖君有些犹豫了。
掩埋秘密的抽匣打开,当你伸手可及时,忽而不确定那里面存在的究竟是什么。
好奇心促使去揭所有生灵去揭开秘密,却忘记了随之秘密而来让其措手不及的附加物。
妖君昂首,步履缓慢绕过树干。
世界,突然凭空增添一份静谧。
唯独,那寂寞空灵的琴音流淌不歇。
桃林间的白玉石凳上,对坐两个白衣人。
他们神色淡然,似都没感到有人到来。
对面的男子妖君识得,是佛界的素心莲尊者。
尊者静静端坐,双目微阖,唇角带笑,在专心聆听。
弹琴之人背予妖君,影姿纤弱成风。三千丝发散肩垂落,笼纱的白色衣袖架于清消身姿上,似有清风过境,便能撩他携花瓣同去。
白色衣袖随着琴音微微抖动,曲调由高昂顺转低沉,余味悠长。
清风拂过,枝上花瓣漫野飞舞,随风浮动、飘摇,最后优雅降落。
铺满平地,石桌,长琴,旋转停留在那人散开的银白长发上。
一曲终了,风随音携,空染满襟花香。
尊者依旧闭目,轻言:“多时不见,上仙琴技又有增进。”
弹琴之手轻轻按了琴弦:“蒙尊者缪赞。”
“可惜,我只闻琴音,难懂琴心,白白惜了这一曲妙音。”尊者敛了微笑,悠悠说道“就像众人皆道晃仙你的酒是仙醇佳酿,奈何他们细品也好,牛饮也罢,只空为其醉,难解其味。”
“浮生三千客,知己难觅之。”修长的手轻轻抚过琴弦,一串若水之音流过耳际,纤长的指尖停在红木做的琴边。
琴身镂空细雕乃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琴尾,也就是凤尾处,一个字“妖”静静刻在那里。
“知己实难觅。”晃仙开口,这次,声线压的更低。
远山云雾缭绕,近目桃夭纷闹,纵天地间繁华更替,纵尘世生灵万千,却只有过一个妖君。
晃仙就这么看着,唇角微笑转瞬即逝,继而落寞蕴入眸底,声音悠远,恰似叹息。
“我看过很多遍的花开花谢,采过很多甜美或者苦涩的果实,酿过很多种类的好酒,却只遇见过一个能举樽共饮的人。”
“乱花迷眼,痴情缠心,不问不看才对,”尊者拂袖扫去桌上纷乱的花瓣,语调不悲不喜“上仙依旧放不开。” 。
晃仙蓦的就笑了,长指抚过琴尾处的‘妖’字。
“那些佛法禅意博大精深,拜读来受益匪浅。奈何不是不想忘,”晃仙低头,银白的丝发遮了眼眸,轻若不闻的声音出口“是晃仙不能忘。”
“缘即为孽,自难解。只是,七百多年过去,你却陷得更深了。”尊者声色如常续言“他却是全忘记了。”
“是该忘了才对,无牵无挂、肆意浪荡的才像他。”晃仙忽而笑容明艳,一双墨眸漾如湖水。
花瓣飘荡跌入碧色茶盏,漾起水纹。
七百年。
那人亲手种下的桃树历经风雨,如今已枝繁叶茂,开的满树繁华。
枯叶深埋入土,那人植根于骨。
看似不再,却无处不在。
“一个是桀骜难驯、风流天下的魔界妖君,一个是静心清欲、无欲无求仙界酒尊,本来无所相干,却偏偏因酒结缘、因缘相知、相知生情、情转为孽,三世不解,”尊者口气似悲悯似叹息“缘生缘起、缘止缘灭皆为欲望作祟,抛开此欲,便可坐地成佛。”
“晃仙没有尊者如此看得开,只好做这三界中的执着之人。”
绿水始无忧,因风皱面;
青山原不老,慕雪白头。
尊者缓缓睁开眼睛:“纵昨日重现,依故地难回。”
晃仙默不作声。
尊者口气如常:“你有客来访。”
抚琴的手指一僵,晃仙忽的唇色苍白,喉结干涩。
落尘岛布的乃是上古阵法,但凡生客上岛皆被围困。
除了···
除了妖君。
他是这几万年来唯一误入的人。
尊者缓缓站起来,清亮的视线穿过晃仙直直望向桃树下的墨色身影。
“佛魔心生,回头非岸。”言罢,尊者拂袖一挥,无影。
晃仙坐在石凳上,任由清风穿指而过,掀起衣摆,一路向后。
回头非岸么?
立崖下枯等七百载,纵回头非岸,那又如何?
若那人永生为崖,自己便永生降落。
妖君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中静静伫立,唇扬出邪魅弧度,似笑非笑。薄唇挺鼻,红眸深邃,墨眉飞扬入鬓,额间金色印记一入当年。
是了。
晃仙唇角微颤,‘妖君’二字哽在喉结处。
妖君站得远,并没有听到晃仙同素心莲尊者的话。
此刻,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人--身形清瘦,气质淡雅,一头白发最是显眼,且愣愣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妖君就那样看着晃仙,半晌,才轻笑戏谑道:“初次相见,上仙的待客之道便是一言不发么?”
含笑的眉眼似要飞舞起来,似乎忘记了自己乃不请自来。
他说初次相见。
晃仙忽的就回了神,低声的笑了。
他说是初次相见。
初次相见!
初次相见,距今时已太久远。
久远到落尘百叶新芽覆旧芽,千花一茬胜一茬;
久远到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成淙淙细流;
久远到让一个清寥的人尝尽寂寞滋味;
久远到如墨青丝,已是一别隔世尽飞雪。
晃仙启唇爽朗一笑,像极了前世的某人:“如此,我便请妖君共饮一杯。”
妖君并未推辞,踏过满地花瓣落座。
晃仙轻袖拂过桌面,两只青瓷杯凭空出现:“既然妖君说是初见,那我便请妖君同品‘初见’,如何?”
“哈哈!甚好!”妖君笑的爽朗“什么都不问便请我喝酒,晃仙其名虽有耳闻,到底闻名不如见面,上仙你确实让我喜欢的很。”
抬手,推开长琴,晃仙将酒盏摆放好。
忽的,妖君眯起眸子。
这分明是在六界极具盛名的火凤琴,有传言说自己是它的最终拥有者,绝炎说已经烧掉了,怎会在此处?
妖君目色落入晃仙眸中,晃仙不说话,只是淡然看着他。
妖君琴技了然且爱琴,恰遇火凤,被吸引亦无可厚非。
惜琴爱酒,好爽不羁--他还似昨日。
自己,已然面目全非。
“我去取酒。”晃仙起身。
待晃仙离去,妖君拉过火凤。
指尖抚动琴弦,娴熟自然,好像在这千百年来自己从未停止过弹奏,熟悉感由心而生--如同初踏落尘。
琴被保护的很好,看来晃仙及其爱惜它。
落目琴尾,妖君眉头忽皱,一个‘妖’字突兀而至。
落笔豪放,笔锋张扬,这狂荡的字体,无疑又是自己的。
晃仙端了酒坛来,在妖君对面落座,启坛。
妖君凑过头来嗅,酒香及淡,缓慢散出,随之浓郁增生,香气扑鼻。
妖君吼道:“果然好酒!”
晃仙收回酒坛,重新盖好,微微笑道:“妖君想喝酒没问题,不过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美酒当前,要回答问题,这晃仙,当真不厚道。
妖君痞笑入眸:“边饮边答,如何?”
“妖君说说,刚才你闻到了什么?”
妖君了然,思索半晌开口:“初闻时毫无酒香,恰如凉风过境,无痕迹;再闻酒香若有若无,此乃萍水相逢;继而淡淡酒香若有若无,如相遇后的淡漠疏离;酒香最后由淡转深,说的乃是情融入时间,才能愈演愈烈。”
这答案,晃仙不意外。
“还有,只有坚持从开坛嗅到尾的才能懂酒香何来,”妖君偏头,目视晃仙“我想,这酒像上仙你,他人看你许以为冷漠疏离,只有懂你之人,才能明白你为何而热烈。”
原来,最懂我的还是你。
开坛,清洌的酒自坛口缓缓倾出,倾入酒杯。
妖君抬手取了一盏,再次闭眼轻嗅,当真香醇愈浓。
轻抿于舌尖,绵甜甘爽,像极了晃仙的清风淡然。
“我终于明白上仙为何要用玉杯盛酒,此杯寒凉能将酒保存至最佳状态,而且这酒味属清,只此才能确保酒味不被串开。”
晃仙轻抿一口酒,眼角含了一丝妖君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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