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恋

　　翌日清晨六点，筱暖是在开门声和盆桶相撞夹杂着脚步声的吵闹中迷迷糊糊醒来的。睁开略微发涩的双眼，筱暖看见孟萌正拿起洗漱用品趿着拖鞋就急急忙忙往外跑，璟暄和芷熙正在穿军训服，汪樱起得早，衣服已经穿好了，正在把压得软塌塌的军帽用指甲掐出型来——这是昨天那个恶男班长临走时丢给大家的任务。筱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用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把被子随意一叠，就抓起脸盆和漱口杯飞奔出去了。盥洗室已经挤满了人，洗脸池里各色的盆一字排开，还有不少女生端着盆焦躁地在后面等着。筱暖等了三五分钟才完成了洗漱，回寝室穿好昨天促磊帮她系好鞋带的军鞋。过不久，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教官们跑步来了。
　　又要见到那个比厉鬼还要凶的恶男了！筱暖心里祈祷着自己不要出什么差错。对方是军人，教训起人来肯定各种恐怖啊！虽说不会打女生，但是让你当别人休息时在正午烈日下站几小时军姿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啊，要不就让你围着操场跑N圈：筱暖和景逸学姐逛校园时就已经领略到H大占地之大了……多跑几圈真心会死啊！
　　“你们都给站我出来！还呆在寝室里面干什么啊！”恶男阴魂不散的声音传来了。筱暖不怎么信佛，却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出去到走廊上站着了。
　　恶男让她们分两排迅速站好，接着把她们晾在一边不管，走马观花般地去看女生寝室了。从一个寝室到另外一个寝室总耗时估计就是十秒左右。看吧看吧，反正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筱暖心想。恶男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看完了所有二班的女生寝室，然后站在两队之首，面对这帮女学生，不，现在应该是小女兵，低声说道，“我给你们每个寝十分钟时间，把寝室给我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昨天不还收拾过吗？明明都很干净啊。筱暖在心里叨咕，变态男，肯定脑子有毛病！
　　“你们给我听好了”，恶男继续低声说道——其实筱暖觉得他低声讲话更恐怖，跟轻声威胁人质家属不得报警的绑匪真是如出一辙，“你们现在是在军训，就不要给我装什么文化人读书了，床头书架上的书都给我消失！桌面地面干净还不行，地面靠墙的地方，暖气片后面，桌子角，桌膛，柜子上面，门上面，都得给我擦干净了！擦不到就搬桌子架椅子擦，待会我来检查，再让我发现哪里都脏死了你们就有得好受的！带回！”最后两个字突然声音放大，吓得女生们一惊，连忙蹿回寝室收拾去了。
　　“回来！”恶男又发话了。“记住！地板不准用拖把拖！给我用抹布一块块擦干净了！快去！”
　　变态变态变态！筱暖气得腮帮子胀鼓鼓地回到了寝室，边转移书架上的书边在心里把那个恶男千刀万剐。我们这群大学生来H大不是来读书的那未必是来混饭吃的啊？什么不要装文化人啊，我们就是文化人，不用装！你不读书不要连我们一同祸害！清洁地面还不准用拖把，那学校给我们发拖把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筱暖越想越来气。
　　“你们谁有抹布吗？”促磊问道。“没啊。这刚开学的也没有不用了的毛巾啊。上哪儿找去啊。”璟暄说道。正在这时恶男突然又出现在筱暖寝室，径直走到璟暄面前，指着她鼻子说，“是我说话不好使还是你耳朵不好使啊？昨天我是说了让你把床垫藏起来的话吧？怎么还留着？”见璟暄还傻站着，恶男继续说道，“找不到地方藏，就撇了。我说过的。待会我来检查，别让我看见它！”
　　见恶男走了大家围上去，“那你怎么办啊？”汪樱问道。璟暄对着寝室门白了一眼，“还能怎么样，只能把床垫扔了呗。”说罢赌气似的把床垫从褥子下抽出来，床上所有的东西一下子都歪了，然后小个子的璟暄提着一大张比她还高的的厚床垫出了寝室走向垃圾房。筱暖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我们把自己的毛巾拿一块出来用作抹布吧，中午再重新买一块补上。”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筱暖便这样提议。不按照那个恶男的“旨意”干天知道这半个多月我得怎么熬过来！
　　好在大家虽然面色犯难，但还是接受了。几个女生就这样忙活起来了：璟暄和孟萌个子不高，就跪在地上擦地，包括地板与墙角的交接处，还有低矮的桌脚桌膛什么的；汪樱负责擦门；芷熙和促磊清洁着这个寝室在她们来之前三四年没有擦拭过的两处暖气片还有窗台；筱暖就负责站在椅子擦她们所有人的柜子上堆积的厚厚尘埃。期间恶男来过两次，站门口望望就走了，望得大家心里发毛。
　　十分钟后，大家一字排开，紧张地接受变态恶男的卫生检查。恶男环视了一圈，走到促磊的上铺护栏那里伸出手指一抹，接着示意大家去看。“呀！”促磊叫起来，“咋这么脏呢？”“你还知道脏啊？”恶男瞪眼说道，“再不擦干净你就废了！”
　　于是可怜的女生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了又被这样折腾了几次。好不容易恶男的变态洁癖得到满足了，他又吼了一句，“穿戴好你们的军训服，出去集合！扣子都给我扣紧了！”
　　据说今年H市夏天最高温达到近几年之最。虽然已经九月，可就那天下了雨之后，气温回升，此刻外面又是烈阳高照。不是吧！扣子都要扣紧！会热死的啊……
　　二班的女生被带到体育馆搬小凳，接着被召集到练兵场上站军姿半小时。在这帮刚刚从高考结束后那无忧无虑的疯狂暑假中抽出身来还没缓过神的女生快被这样的站军姿训得东倒西歪时，恶男又出现了。
　　“今天下午你们有军训动员大会。参谋长会去，你们校长也会去。也不要你们干什么，但是都给我听好了！坐一下午，都不准动！听指挥！”
　　不就是坐一下午吗。顶多两三个小时，这有何难，总比现在站着要好。林筱暖想，有凳子坐总比没凳子坐要好。
　　可是事实证明林筱暖同学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恶男命令女生对齐站好，全身呈站军姿状态，只不过右手穿过小凳下方，将其紧紧扣在腰际。“准备凳子！”——这时大家就得迅速把小凳端在腹前；“放！”——大家便右后转身两手将小凳摆在地上，还不能立即站起来，必须等到“好！”才能那么干。恶男让大家保持右后转身弯腰姿势一分钟，才吐出了一个“好”字。大家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速度太慢！把凳子拿起来再做一遍！”……筱暖咬牙切齿地拿凳子放凳子起立反复，折腾了好多遍，终于可以“坐！”了。坐下来也有要求，双腿微开，背脊挺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平放着，不准捏拳，不准摸到膝盖——只不过是坐就有这么多要求，接下来的训练就不用想了，肯定严！筱暖想到这里就只想一命呜呼算了。
　　之后上午做了初步的齐步训练，大家集体吃了午餐，便带回了。具体的不用说了，从走路到吃饭，都是军事化要求。饭前大家都又累又饿又渴，却只能在口令下达前站着眼巴巴看着舒服的椅子满桌的饭菜还有大盆的西瓜。饭菜也不好，大锅菜做得就像他人的呕吐物一般。加上女生们都快烤得口干舌燥了，大家都忙着去夹大盆里的西瓜，没几个人吃饭。
　　午休时恶男过来教叠“豆腐块”。筱暖趁上卫生间时给昨天的“姐姐”发了条短信：
　　我们教官真的是个变态！变态变态超级变态！！！
　　下午动员大会无非就是各方领导讲话。筱暖后悔自己把坐一下午想得那么简单了。硬邦邦的小凳坐久了全身的骨头都疼，汗滴下来痒痒的还不能擦，就一直忍着。结束后又是重复的齐步训练，枯燥又枯燥，严格有严格。晚上七点左右还要集体坐在在昏暗的走廊里听新闻联播》。收音机里传来字正腔圆语调平实的播音员的声音，特别催眠，筱暖瞥了一眼四周，不少女生眼睛都悄悄眯上了，有个别几位已经“小鸡啄米”了。筱暖想到刚刚吃完饭看手机时收到的两条回复。
　　是。嗯，好。
　　另一条是，加油。
　　筱暖百思不得其解。好什么？觉得教官变态好？加油？加什么油？加油反抗？加油被压迫？还是加油度过这即将到来的悲催半月？
　　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心里又憋了一股无明业火。
　　闷骚男，死姐姐！她在心里骂道。

　　今晚特别安排各班班长和女兵们交流。筱暖坐在人堆之中，听恶男抬头挺胸端坐着介绍自己：“我叫郑江波，XX军区XXXXXX部队X营X连X班！”
　　这下子还有点军人的风范了哈。之前一直都觉得是军痞来着。筱暖有点想笑，但又不敢。郑恶男，姑且就这么叫他吧，让大家轮流做自我介绍。筱暖心不在焉地听着，穿一样的衣服实在很难把记住的名字和人脸对应起来，何况大家都还戴着带檐的帽子。
　　筱暖坐在后排开始神游四海了。想起下午训练时一个女生晕过去了，恶男没有去扶，指着旁边一个女生让她把那个摇摇晃晃的女生扶到一边坐着去。真是没心没肺的啊，筱暖心想，高中军训时教官一看见女生晕了就关切地将其搀扶至树荫下坐着，那时候筱暖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觉得不好好训练对不起教官，于是休息一会儿就归队训练了。眼前这个恶男，变态还有洁癖，做事没耐心，连女生晕了都不主动去扶！
　　筱暖真是越看他越不顺眼。
　　筱暖又想到下午连长表扬了夏璟暄齐步走得好。回来时大家夸她：“你怎么走得那么好啊，连长都表扬你了！”璟暄回答说她男友，就是那日筱暖见到的肌肉男，是国防生。璟暄那时候笑嘻嘻地说，“我总不能输给他吧？”
　　真好呀。因为爱情，所以做什么事都动力十足呢。林筱暖，你自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筱暖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因为学校发的被子又厚又不平整，不好叠豆腐块，所以，想叠豆腐块，就得先压被。何谓压被？不是拿桌子暖水壶之类的重物压着被子——那样不管用，而是要用你的手臂大腿手掌这些肢体去一遍一遍用力抹平被子，在这样的反复中使普通的被子增加紧实度，以接近军被。晚点名之后，大家还不能睡觉，都被安排着干这件事去了。
　　女生们叫苦不迭。促磊压了半小时，整个人瘫到被子上大喊：“这是谁出的损招啊！这要压到何年何月啊！”“我觉得这根本就压不成军被嘛！”璟暄接话道。“这样下去还要压多久啊……我的被子扔在地上好脏啊！”孟萌哭丧着脸说。
　　的确。因为小小的单人床不好压被，大家都把被子扔在擦干净的地上，整个人跪在被子上手抹腿划地压。虽然地板是自己跪着一点点擦干净的，可是想到要把被子扔在地上这样摩擦心里顿时还是起了无数小疙瘩。倒是汪樱没有说什么，她把被子平铺在桌子上，很悠闲地边打电话边压被。促磊瘫了一会儿也学起了汪樱，掏出电话打给男友：“喂……是我啊……你快安慰安慰我我都快被我们那变态的班长折磨死了……恩那呗……我现在压被呢……就是把学校发的破被子压成军被！我都快累死了呢……”
　　筱暖跪在地上压着被，粗糙的衣服反复摩擦着皮肤，很是生疼。不能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啊，本来就不习惯跟他们撒娇，撒娇又有什么用？要么被唠叨一顿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想注意身体都身不由己，要么以后回去变成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我们家筱暖军训时叫苦给我们打电话了，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娇气！……虽说不是故意的，但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筱暖每次听了这话内心就如无数针扎，周围的亲朋好友一来二去也总会觉得她娇气。筱暖讨厌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选择不跟父母说。可是心里的确憋着难受，想找人倾诉。想了许久她坐起来，从柜子里拿出手机——训练时不让带着——发短信给“姐姐”：
　　姐姐，我好累啊。呜呜。
　　不冷不热的撒娇。太过了筱暖也不敢，太少了就不算撒娇了。
　　接着继续压被，压着压着来短信了：
　　嗯。
　　其实筱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这个字。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只要确定那人能收到这条短信，她就心满意足了。接着她又发了几条略带撒娇和抱怨军训口气的短信，和料想的一样，回复只有那一个字。

　　接下来三天都是齐步训练。恶男警告大家要好好练，周六全连有会操，不要丢他的脸。加上有变态的内务检查，大家都四点钟就起床收拾卫生了，等到五点半教官来检查，然后出去站军姿，晨训。七点左右吃饭。接着一上午训练，休息三次，每次二十分钟。午休没有人敢睡觉，都在压被，接着在一点时把被子叠好眯一会儿——还不能坐床上，因为会影响床单边缘掐出来的方块的形状。筱暖抱着自己的帽子坐在小凳上犯迷糊。一点半恶男准点出现，然后大家在烈日下站半小时军姿，接着齐步训练，和上午一样。晚上听新闻，进行思想教育，带回后就开始压被，压被，压被，压到快虚脱时出去晚点名，回来还是压被，压被，压被，压到熄灯，大家开始收拾卫生。宿舍在筱暖她们来之前刚刚装修了一下，新刮了墙漆，所以过不久墙底部又会落一层白灰，大家只能钻进床底去仔细擦。忙完这些之后就十一二点了，筱暖的东西都收进了柜子锁着，箱子和大家的一起放在了大柜子上面叠着，不好拿——牵一箱动全柜。所以筱暖就把海军陆战队训练服的外套脱了，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盖着从地上捡起来的被子睡觉。大家都一样。
　　这时候筱暖连骂变态郑恶男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只想把头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好好睡一觉。家里的床上有大玩偶可以抱着，这里……唉。
　　只觉得那个怀抱离自己好远好远。
　　夜凉如水。

《异地恋》
希望都能来看看。鼓励这个时代的异地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