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公子

　　小石头在栖凤谷住了十来日，每日辰时按毒母吩咐以药水泡澡，伤口第二日便结痂，现下已落痂大好了。经过多日精心调养，红玉的病情也压了下去，气色好时还能下地走动。

　　小石头自记事起，从未过过这般逍遥日子，可她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住得房舍虽是清雅，日子久了却也气闷得紧。

　　这日晌午，她正百无聊赖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看蚂蚁打架，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是阳春提了食盒，送午饭过来。

　　小石头笑迎上去，接过她手中食盒，提了进屋，在桌上将菜点摆了出来。菜式依旧清淡，一盘雪泥鸿爪，一盘清炸鹌鹑，两碗白玉翡翠汤，外加一盘枣泥糕。

　　阳春将红玉扶至桌边坐好，仔细打量，见她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眉眼淡淡的，虽貌不惊人，却别有一番姿态，问道：“姑娘今日可好些了？”

　　红玉淡淡一笑，道：“只是整日犯困，清醒时精神却好多了。”

　　阳春道：“这便是毒母用药的缘故，我听她说姑娘的病需从自身养起，人睡着时却是恢复最快的时候。”

　　两人言笑晏晏，小石头已先喝了一碗白玉翡翠汤，脱口赞道：“哪里来的青菜，如此清新可口！”

　　阳春道：“这都是弟子们闲来无事亲自种的。谷里因有一口温泉的关系，四季如春，时鲜菜蔬倒是整年没断过。”

　　小石头恍然道：“原来如此。起初我还当真以为栖凤谷是仙家福地呢。”

　　此话一出，逗得红玉，阳春两人掩嘴大笑。

　　待得用完午膳，阳春用食盒将残羹收走，趁红玉午睡，小石头便偷溜了出来。她与红玉的房舍在谷中一处极清静之地，此时信步行去，也未遇见几个谷中弟子。沿石级爬上一座小丘，登高而望，见谷中央一片热气蒸腾，想来那就是温泉所在了，小石头一时兴起，便寻道朝温泉而去。

　　不多时便听到清泉叮咚之声，她逆溪水行去，忽的若有似无，悠悠一阵歌声随风飘来，凝神细听，却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是越往前行，歌声便也越是清晰，音调婉转，哀哀凄凄，甚是悲凉。

　　她离唱歌的女子已不远，但思量此时自己若是贸然出现，必会打扰了女子的心绪，便躲在了一座石山之后。

　　只听女子口中反复唱到：“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小石头自幼失学，虽不懂词中之意，但曲中哀戚，反反复复，不由忆起儿时祖父无辜获罪斩首，父亲囚死狱中，母亲带着自己被发配云阳关，不堪军中凌虐而死之事，几多怨愤悲苦辛酸涌上心头，再也忍受不住，伏地大哭起来。

　　女子缓缓唱罢，道：“原来你也是个伤心人。”

　　小石头默然不答，勉强止住哭声，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从石山后走了出来。

　　只见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中年少妇千资百媚的坐在温泉旁的八角亭中，身旁一株海棠开得极艳，这人便像海棠一般，浓妆艳抹，美艳妖娆，眼角微微上挑，唇边一丝笑意似有若无，竟无一丝方才曲中透出的凄怆。

　　小石头一怔，收回踏出的步子，停了下来。

　　女子柔柔招手道：“过来。”

　　小石头仍是立在原地，并不上前，只觉这女子声音神态看似轻柔婉转，不知何故，却让她有几分害怕，心里立时生了提防。

　　女子妩媚一笑，道：“怎么？不敢？”

　　小石头道：“并不是不敢，只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女子道：“我喜欢别人听我的话，听我话的人，自然有我给的好处。”

　　小石头冷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她此刻对上女子眼神，只觉那人似要把自己五脏六腑都看穿一般，心里发寒，不由侧身微微退了一步，这一示弱，方才强撑出的气势便消了个干干净净，终于等到女子呵呵一笑，收回眼神，转过脸去，她才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

　　女子手指轻轻抚弄海棠花瓣，漫不经心道：“你倒不必信我，只是方才我听你哭声中带着一股恨意，看你年纪，想必是家中遭了不明之冤，你若想学报仇的本事，便跟我来。”

　　小石头眼前红影一晃，女子早飞身出了八角亭。她心下思忖自己是谷主所救之人，若是在栖凤谷中这女子应不敢胡来，想通此关节，拔腿便追。

　　女子身法奇快，小石头追了一阵，却不知女子到了何处。突地眼前又是红影闪过，女子已立在了百步之外，待她提气追去，女子仍是和她隔了百步的距离。二人这般一追一等行了大半个时辰，已出了栖凤谷，来至谷外雪山之上。

　　小石头此时早已精疲力尽，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身周积雪将她手脚冻得都快没了知觉。

　　女子走到她身侧，道：“我有一套呼气吐纳的法子，你愿不愿一试？”

　　小石头暗自后悔不该着了女子的道，不知不觉被她引出了栖凤谷，现下自己一丝气力也无，便是她不动手，不过多时，自己也会冻死在这雪地里，女子提起过她喜欢别人听她的话，此时若是照她的话做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便按着女子所授的法子呼吸吐纳了一刻，果觉丹田之中缓缓生出小小一股热气，体力也恢复了几分。

　　又听女子道：“静中呼吸吐纳，不失为内家修炼的法门，然而武学乃是内外相成，若是身处急行之中，仍能按这般法子运气，功夫自可事半功倍。”

　　小石头闻言站起身来，见女子又已立在了百步之外，她心中疑惑万分，暗道：“她竟真是要我功夫？既是如此，该不会害我性命才是。”

　　她调匀呼吸，便朝女子奔了过去。需知人在奔跑之中，自有一套呼吸的频率，适才的呼吸吐纳之法自是极难维持，往往她跑得几步，呼吸便被打乱，不得不停下步来，呼吸吐纳几次，复又继续前奔。

　　小石头跟着女子，直追到了山顶一处断崖之旁。

　　断崖夹在两山之间，正当风口，山风凛冽，奇寒刺骨，饶是小石头按着法门不断呼吸吐纳，却听得牙齿咯咯打颤，全身瑟瑟发抖。女子却款款站在断崖边上，任狂风掀起起她衣衫长发，和着雪花乱舞，好似崖边开着朵大红雪莲一般。

　　女子娇媚一笑，声音在大风里也听得一清二楚，道：“日后你便每日按这个法子修习，下月十五子时，我在对面山崖等你。”

　　话音刚落，小石头只觉一阵香风扫过，片刻间，女子身形已成了银白雪地里的一点红影。

　　小石头顶着山风慢慢摸到断崖边上，见两处断崖间隔着约一丈距离，断崖之下云腾雾绕，便是万丈深渊，若是摔了下去，必得粉身碎骨。她心下思忖自己与女子无怨无仇，她该不是想要加害于她，只是二人若毫无瓜葛，为何又要授她武功。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决意先照女子的法子修习一月再说，便聚精会神操控呼吸，沿所来途径往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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