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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董季高今天点的一出《曹操与杨修》,抹脸挂好髯口,一出场博个满堂彩。沈白推一推钟闵,把电话递过来,台上鼓点正急,没有听见来电。钟闵接过电话,屏幕上闪着“杨杨”两个字,沈白好像并不介意,转头又专心听戏。他把电话接起来,听见杨顺“喂”一声,像从胸腔深处逼出的一声呜咽。他不想她是在哭,里面太乱,谁的声音都听不真。
钟闵慢慢走出来,始终没说一句话,杨顺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像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没有具体的什么事,打过来稀里糊涂哭一阵笑一阵,好像宿醉,好像梦刚醒。她这么长时间就是那个总讲狼来了的孩子,钟闵现在不像以前还哄她,凡事闹多了也就疲了,杨顺任性,他已经知道戒,毕竟散了。
这一次问他,“买了蛋糕没有”,从前她就不吃奶油,说了很多遍“要巧克力榛子”,问他“是不是队排的还很长”,他没有回答,就是等着她说完,她每次说很多话,说着说着总有完的时候。她忽然急迫地叫了一声“钟闵”,之后仿佛抽气,越来越安静,沉默了很久。他一直走到游廊上靠着廊柱,董季高他们只订了西坪这一块,来来往往的人,借机走过来攀谈。钟闵在一阵杂乱里听见她问起严严,问他“严严跟着你没有?……你看好她,不要让她走远。”她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先走吧。”他当时没有意料到,这就是最后一句,有时候习惯也不好,一直还在等她往下说,琐琐碎碎的事,没完没了,但是这次杨顺已经挂了电话。
赵四的人包围老德胜,却没人看见钟闵走出来。阿乾说:“再叫一批人,我带着冲进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杨顺怕钟闵还在老德胜没走,故做平静说:“你们别白费力气,吃完饭他就走了,我生日,他去给我买生日蛋糕。”
赵四哼的一笑,叫他相信是假的,杨顺只赌赵四不敢轻易拿他兄弟的命往里砸。
阿乾等着赵四做决断:“四哥?”
赵四坐下来,取火机点了颗烟,很久才问阿乾:“今天几号?”
阿乾说是十一月十五,赵四闷头抽了几口烟,倒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他望着窗外:“往年这时候下多大雪啊,今年天干。”杨顺想起他们小时候堆雪人的事,到她生日那两天是一年最干净的时候,天连着地。
赵四后来叫阿乾把杨顺的电话给她,杨顺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接。阿乾甩手也给了杨顺一巴掌,叫她别不识抬举。赵四没拦阿乾,打完了对杨顺说:“杨顺儿,我也不想毁了你。”
杨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毕竟一年没有联系,她想着,如果那个号码真的从此打不通,也不知道应该怨谁,其实有些事情大概很早以前就完了,滚滚向前,不为她不肯。
电话打通的那一刻,杨顺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手机键盘上那十一个数字磨得一片模糊,积年累月,一遍一遍的按,越到后来,只剩她自己一个人说。这是她第一次在心里急切地求他:“钟闵啊,千万别说话,别说,也别挂断……求求你,千万,千万,等我说完!”
杨顺流了一脸的眼泪,没有哭声,也不知道那么多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他们都当她是害怕,整个人神经质地哆嗦起来,两手还捂着电话,一直不撒手。赵四听见她说“你们先走吧”,人登时就扑上来,揪住了杨顺的头发。
阿乾后知后觉,发觉杨顺那一句其实等于报信。赵四没再动手打她,杨顺自己坐起来,问赵四:“你会不会杀了我?”
赵四很久才说:“他要不拿你当回事,其实,我杀不杀你都一样。”
钟闵回到桌上,董季高的曹操正唱到“明月之夜兮,短松之岗”,沈白没有问电话的事,但话明显少了,她跟杨顺闹起脾气来不一样,他伸手叫她过来,眉眼里平白冷清,还是走过来让他抱住。
戏散后才在停车的地方又看见江右和董腰,两人显然也在闹别扭,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雷打不动。沈白毕竟进这个圈子晚,对江右以前的事听说过一些,只知道他以前那个人也不是眼前这一个。这种事对女人多少有些残酷,好像之前的必定要走,之后的一定会来一样,沈白懂得不问,一直平静看他们如何吵吵闹闹又走回一起。钟闵见她恹恹地坐在身旁,却也没说什么,车一转弯,镜子里的人已经小到看不清。他或许在想其他事情,心不在焉地把玩她的手指,到下车的时候才问邢建:“今天是几号?”三个人显然都为这个问题愣了愣,邢建每天跟进日程不会不知道,说是十五。
那个电话之后,杨顺又没了消息。杜中秋回来了,赵四借了一票人,没翻出多大浪来,紧跟着官琯肚子显形,瞒不住,杜中秋说“当给自个儿子多积善缘”,先放着赵四不办他。官琯没承认他就是孩子的爹,杜中秋自个往上贴,说:“咱俩不是开夫妻店,我坏,你再坏不会对我坏,爹还能乱认的?”官琯听他的话狗屁不通,关门不给进。不料没两天就大喇喇睡在她床上,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进去的。杜中秋睡床,官琯就睡沙发,杜中秋又说:“叫咱儿子知道爹妈不和谐,他得多委屈。”官琯说:“姓杜的你少跟我这装王八蛋,本都换了,要不要我拿给你看?”杜中秋打太极:“红的能变绿的,绿的也能变红。”官琯说:“你给我滚!”
杜中秋买下27层另一个单位,6万多一平,翻出三倍别人才出手,原先的住户不知道他们当过邻居,杜中秋以前结了婚也有狡兔三窟,难得回来一次,现在好像终于有点正事干,铁了心给官琯当李莲英。
沈白隔三差五来看官琯,讲起周六吃饭碰见杨培中,说好像杨顺回来了。她也没提那次她跟钟闵在车里看着杨顺走出来。官琯说:“她来找过我一次,还跟个神经病一样。”
按说以前官琯跟杨顺的关系近一些,沈白这个人跟谁都像隔着一层,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杨顺更加喜怒无常,亲起来恨不得什么都给你,一旦反目,睚眦必报。他们那个圈子料到杨顺跟钟闵分开是早晚的事,一个人能容忍她,必然准备好了先把自己喂给她。钟闵显然不是为个女人,放弃一切那种人。
沈白好像沉默了很久,一天拨云见日站到钟闵身边,也有不好的话传出来,毕竟杨顺在先,沈白又是杨顺的朋友。可是杨顺比不上沈白沉得住气,杨顺扎了沈白一刀,从此站在杨顺一边的都被她推给沈白,杨顺的爱和恨都容易走向极致,把人勒得太死,都怕了。
官琯开始还可怜杨顺,后来出了事,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可恨,杨顺事后拍拍屁股就走,留那么个烂摊子给别人收拾,一走就是一年多,“上来什么也不说,就朝我要她的狗,”官琯说,“我把狗送走了,她一听就开始哭。当初那小畜生托我养,也没说褪毛褪的什么似的!”
杜中秋知道那几天赵四轱辘的动向,小时候一块玩,赵四跟杨顺见面,也不是太奇怪,尤其现在钟闵身边的是沈白,另一边派去监视的人没报赵四有什么大动静,杜中秋也没往坏处想,唯一想着杨顺回来了,钟闵应该知道,这几天见面都平平常常的,太平常了,想透了,人也就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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