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找幸福的女人

　　何茵看着那些雏菊，看着小孩在花丛中追赶，心里涌起无限的感伤和怀念。她找到园艺，提出采摘雏菊的要求。园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可能常年与花打交道，她身上散发出花的芳香和沉静，她听了何茵的要求，想了会，说，你跟我来。何茵被带到公园后面的花卉培养室。这些白色的花卉温室从外表上看很简单，就是用粗细适当的竹子做了骨架，外面蒙上了白色的塑料布。她们去看的是菊花，这个时候的温度很适宜不需要温室保温，所以塑料棚子都敞开了，大片的菊花在阳光，凉风中绽开笑容。那个园艺师应她的要求采摘了白色，粉色的雏菊，并帮她扎起来。何茵接过来，看到一个笑脸，白色的眼睛，白色的鼻子，白色的嘴巴，粉色的脸颊，粉色的下巴，粉色的头发，这是一个小姑娘。何茵感激地朝园艺师笑笑，并掏出钱包付给她钱。园艺师推回她递钱的手，笑笑。

　　南市只有一个墓园，不过这墓园大的足够盛得下南市所有人，因为它是依着燕山山脉而建，不论是横向发展还是纵向发展，这墓园只会越来越大，而且只有这个地方，所以没钱的人就会带着不满自嘲地说，一世的得意又能怎么样，死了还不是要躺在燕山上。南市的人对墓园有一种淡然的心态但是更多的还是对凡世的不舍，应该说人谈到生死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矛盾吧。
　　何茵捧着花，拾级而上，看到了燕山墓园的大铁门。她不喜欢失去亲人的悲伤，所以对丧事有种莫名地排斥。她把头伸进门里仔细听园内有没有哭声。门卫发现了她，出来询问。在得知今天没有丧事之后，她才进来，其实就是今天有人举行丧礼，她还是会进来的，只是要经过一番挣扎。她从不承认老爷离开了她，她不愿到这里来看他，因为看了他就表示承认他离开了她。

　　老爷是在那年的仲秋离开她们的。仲秋时分，南市还有些热度，雏菊当然没开，只有下面庭院里那些晚开的紫荆花在骄傲地绽放，在那一年里南市最美的阳光下。老爷那天下午四点的时候就坐在阳台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他看到了绽放的紫荆，紫色的花瓣，白色的花蕊，一串串的在风里摇曳生姿。他向屋里喊了一句，老太太你出来看看那些紫荆花，像阳光下的新娘。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姥姥听到他的喊声，只是从卧室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外面还是有些暑气，不能让他坐太久。等到姥姥把手头的事情弄完了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漫天的火烧云，很漂亮，房子里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姥姥心里有点慌，赶紧去阳台。老爷躺在竹躺椅上，正享受地看着火烧云，听见姥姥的脚步声，他朝她笑笑，继续欣赏。姥姥放心了，坐在旁边，陪他看这云。火烧云将尽的时候，老爷抓住了姥姥的手，幸福地笑着，在最后一抹金色被夜色吞噬之后，老爷慢慢闭上了眼睛。姥姥以为是他看云看累，过了一会，姥姥推他，天黑了，我们进去吧。老爷没有醒，身上的温度渐渐褪尽。姥姥那一刻慌乱了，心里想着，我就知道，火烧云应该是暮春时分的华幕，仲秋时分出现多多少少会带来灾难。很快，她镇定下来给在呼和浩特的外孙女打电话，给远在美国的女儿报丧。

　　何茵知道姥姥在那段时间很自责，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看夕阳。何茵没有责怪姥姥，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里她不都怎么回紫荆小苑，不跟姥姥说话。姥姥看见她脸上总显出愧疚，她是真不能跟外孙女一个交代。
　　想着这些事，何茵就走到了。她不常来，也就不太清楚具体的地方，凭着感觉来的。看见老爷的照片，正向她笑着。她想起自己没带酒，跟他说，下次带。她从没跟死人说过话，老爷去世这么多年，她没跟他这样过，她不承认他死了，怎么会来他墓前说话。何茵这次的改变不能不说岁月真是人的天敌，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在时间里转变。
　　她靠着墓碑坐着，就像他们并坐着聊天。老爷埋的位置还比较高，已经在燕山的半山腰了。她看到一排排的白色墓穴从山脚爬山腰并继续向山顶爬着。人生真是苦短。何茵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不长，转眼间几十年就过了，也就到这里来安家了。她不太习惯跟老爷的照片说话，就一直那样做着，任思绪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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