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光

　　“你……”
　　“爸呢——”一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走廊尽头，衣服扣子一看就是匆忙之中扣错位置，歪歪扭扭，头发也有些凌乱。

　　护士谴责的目光并未让他在意，而被打断话的元念看到气喘吁吁的哥哥，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哥……”
　　“签了”男人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
　　“电话里不是说过，爸已经没有抢救必要了吗？”
　　“所以你还是签了”他脸色变得铁青，“元念，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的存在”

　　元念看了眼两个侄女，压低声音冷冷说道：“有问题出去说，别当着孩子面前吵架。”

　　男人咬咬牙，转过身去，总算注意到除女儿以外的陌生人。他一眼便认出了阮晨这棵遗憾落入别校手中的顶尖苗子，眼底透着几分惊讶，目光又落在了另一边一身医院的病服，光着脚的男生，和那个衣着破旧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穿着病服的男生叫乔楚，旁边比他矮一点点的男生叫……阮晨对吧？”元念带着试探的语气看向阮晨。

　　阮晨点点头，“我想元森校长应该还记得我。”

　　“对对，”元芳姐妹俩一齐点头齐声说，“他们是我们同学，都一个班的，凑巧了都认识一块去了。”

　　森爷恨不得冲进ICU去骂清儿一顿，哪管得了这些家事，要不是阮晨让他别冲动，他早求清儿的家人让他去见清儿。

　　元念目光落在满脸焦急心痛的老人身上，顿了顿，说：“这是爸以前一个亲如兄弟的朋友，之前因为一些因素失联了，这才联系上。”

　　元森没心思跟他们寒暄，只冲他们点点头便跟医生沟通后进了ICU。

　　森爷紧紧抓着阮晨的衣袖，声音颤抖悲伤，“小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清儿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难受吗，有没有哭，有没有想喝野菜汤？他以前胃疼总是不愿意吃药，一定要喝野菜汤才肯的……”

　　“森爷，您别着急，一定能见到清儿爷的……”阮晨心里虽然一团乱，但还是轻声安慰森爷，乔楚也轻轻拍着森爷的后背给他顺气儿。

　　元念看了心里不落忍，走过去双手握住了他着急而挥舞的手，“您就是秦森先生吧。”

　　森爷愣住，空洞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元念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心下了然。

　　“我叫元念。”她解释。

　　秦森弯下腰当即要往下跪，“你是清儿的女儿吧，求求你……”元念吓到赶紧拉住他，“森爷您不必这样的。”

　　秦森满眼泪花，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满是泪痕，“我只想见他一面，你让我跟他说说话，就说说话就好……”

　　元森刚好出来，跟医生交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延长父亲的生命。

　　“就趁现在，”元念悄声跟阮晨说，“你带着森爷进去，想说什么都行，我哥这边你们不用在意。”

　　阮晨有些迟疑，乔楚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森爷自己一个人没法进去的。”

　　阮晨看了看森爷，咬咬牙，拉着森爷去了监护室。

　　秦森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清儿现在什么样子，在阮晨的指引下他握住了清儿的手。

　　没有熟悉中握起来软软的手掌，只有让他心疼的，瘦的只剩皮包骨，硌的手疼的手掌。

　　“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得，过成了这副模样。”他抹了把泪，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弯下腰，伸手抚摸着清儿的脸，粗糙的手感，还有许多的意料到的皱纹，他脸凑到清儿的耳边，一声一声的呼唤着。

　　“清儿，我是秦森啊，老混蛋来看你了，你这个傻子啊，几十年了，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我出狱回来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消息，你呢，你哪怕就是回来骂我一顿看我的笑话也好，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来找我，我就可以告诉你，我没有背叛你，我从来都只爱你一个人啊……”

　　秦森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埋怨到最后的祈求，他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跪在床边絮叨：“清儿，你起来看我一眼，你骂我打我也好我都受着，别走好不好……”

　　阮晨眼睛红红的，他仰头眨眨眼，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哭的比森爷还过分。

　　监护仪上本微弱的虚线忽然起伏的厉害，元清眼皮下的眼珠迅速转动着，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跪在旁边的人。

　　“森爷!清爷醒了!”阮晨有些激动的叫了叫还在絮叨的森爷。

　　森爷只觉得握住的双手也用力的反握住自己，猛抬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清儿，清儿，醒了吗，我是秦森啊！”

　　“森…你的…眼睛…怎么了”清爷声音微弱，一句话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

　　“老了，眼睛早就不中用了，清儿，你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喝野菜汤，不然白粥也好，我立马给你做去。”

　　元清摇头，“怕，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别瞎说。”秦森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没机会握住。

　　“秦森……”他努力勾起嘴角笑，“你变丑了。”

　　“我老了……”

　　“你看不到…我老去的样子…真好。”元清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清儿……”秦森哪还说得出话来。

　　“我都…听…到了，笨蛋，总是…总是自己一个人…抗着事，不让我分担，你看看咱俩闹了几十年的别扭……”

　　监护仪的波动忽然变得越来越激烈，元清的手握得更紧，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秦森着急的想喊医生，清儿却压着他的手，“不，不用麻烦医生，秦森，你听，听好……”

　　秦森心越来越疼，他挣扎着跪在那儿，“就算是到现在这一分钟，我，我也从未后悔过，离…开家里跟，跟你私奔，所以清儿，不要自责，好好的…活下去……”

　　波动回归于平静，刺耳的声音刺进秦森的心里，他呆愣数秒脸贴在元清的脸上，从心底痛苦的呼喊着，“清儿啊——”

　　医生冲进病房，简单查看后，语气冰冷的说出了那句话。

　　“病人元清，于12月12日晚22：06分死亡……”

　　秦森被搀扶到外面坐下，他呆呆的失了魂一般坐在那，阮晨安慰着他，元清的家人们都冲进了病房哭喊。

　　声音刺耳又戳人，乔楚默默坐在一旁陪着他。

　　秦森佝偻着身子坐了足足一个下午，就连元清被带回家也没有反应，任凭阮晨如何劝慰，也是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一般一言不发。

　　阮晨最后也不再费口舌，跟乔楚一起陪着他。

　　乔楚胳膊搭在阮晨肩膀上，有些好奇，“森爷和清爷都说了些什么”

　　阮晨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当他说到清爷说从未后悔过跟他私奔，要他好好活下去时，森爷忽然挺起腰，“对，对，清儿要我好好生活，我要听他的话……”

　　他猛地站起来直走差点撞到东西，两人赶紧抚着他。

　　“带我去吃饭。”森爷声音沙哑颤抖。

　　“好。”阮晨点点头，乔楚没说话，看向森爷的目光带了几分担忧。

　　阮晨回头冲跟过来的乔楚说：“你回去穿了鞋套件厚点的衣服再过来。”

　　乔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都没记得要穿双鞋。

　　森爷在小吃店吃了三笼包子，一碗稀粥，两盘酱骨还要吃被两人制止。

　　“你吃的已经够多了森爷，再吃下去会出事的。”乔楚又气又急。

　　“我没吃饱，我饿……”森爷跟小孩子一般吵着要吃。

　　“您刚才还说要听清爷的话，现在又伤害自己的身体，现在就开始糟蹋自己了？”阮晨冷冷看着森爷，“您是想要清爷死不瞑目”

　　“书呆子，有点过了吧……”乔楚生怕森爷再给激出病来。

　　阮晨冲他使眼色摇头，森爷楞了几秒当即站起来嚷嚷着不吃了不吃了，撑死了……

　　两人打了个出租车送森爷回了他的理发铺，森爷看着屋内的点滴，不免悲从中来，从前还有个念想，可过了今天，什么念想也没了。

　　两人想扶他上楼，他却拜拜手说不用，催促他俩赶回家，阮晨瞧着森爷颤巍巍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森爷，我们……”

　　“我说了我没事儿，你们俩再不走我要生气了。”森爷皱着眉说道。

　　“那您多保重，”乔楚叹口气，“我俩周末再来看您。”

　　森爷没说话，自己上了楼。

　　两个人坐在末班车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昨天还能说几句话的人突然就离开了人世。

　　“你说，森爷会照顾好自己吧。”阮晨突然说道。

　　“应该会吧。”乔楚也是不确定的语气。

　　车内并没有开空调，阮晨脱了围巾给乔楚围上，“我不冷。”乔楚想躲开。

　　“我可不想听到后天你要继续住院的消息，赶紧把脖子伸过来，别逼我用强迫的啊。”

　　乔楚撇撇嘴，脑袋伸过去让他戴，围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乔楚鼻子埋进围巾里猛吸一口，说：“你的围巾喷香水了吗这么好闻。”

　　阮晨扶了扶眼镜框，一脸淡定的说：“对，迅白牌洗衣液‘香水’。”

　　“是吗我赶紧让我妈买去，她买的洗衣液味道难闻死了。”他傻呵呵笑道。

　　阮晨笑了声，看向窗外，满眼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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