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上）

　　“哎哟！姑娘呀，您又错啦……”一旁宫里来的掌事女官一语拉回白弦瑶空白的思绪，她愣是被现实抢了个冲头。

　　白弦瑶停下动作，站立好身体，望着迎面而来的女官，她大概有四十来岁的样貌，眉角不皱而纹深，一看便可知道她常年管训下人。经过这半个多月，这个深沉的女官居然被她的置身事外磨平了菱角，已经没有刚来王府时候的盛气凌人。

　　荣女官走到白弦瑶面前停下脚步，抬头示意着一旁她带来的两个宫女，随后转头跟白弦瑶说道：“姑娘，这已是最后几个规矩，您可要再次看好了。否则一个不小心，掉的可是奴婢们的脑袋呀！”

　　白弦瑶黯然地垂下脑袋，微感歉意，“对不起，荣姑姑。我会注意的。”主子小错，奴才受罚，这也是宫里的规矩。虽然注意力总是分岔，但是她不会白白葬送无辜人的性命的。

　　“哎哟……姑娘，明日之后，您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奴婢的主子，您这样说不是折煞了奴婢吗。”荣女官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虽然推脱着，但白弦瑶却明显感到她荣女官因她的话而高兴，似乎在两宫女面前腰板更直了，皇后，也不过如此，脾性就像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宫中规矩繁多，不可能一时半刻学得完，也学的好的，目前不过是学了应付迎亲之日罢了。

　　自那日起，白弦瑶就没有再见过赫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只有岩风像钟摆一样，晃来荡去。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接下圣旨的，怎么开始习规矩。中间肖繁冰与李不凡来看过她几次，总是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荣女官叫上了。

　　几天前，听说华明容向赫王请事回了丞相府。赫王允了她，想要住多久都可以，华明容便一直在娘家住下了。这回怕是华丞相该急了，谁人不是争相受宠，得君赏识一飞青天，偏偏华明容不这般想。

　　自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夙愿总难平，更苦他生在帝王之家……以后，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否浇灭这点燃的火焰，断了这一世不可能的情缘？

　　明日……

　　麻木的心依旧隐隐作痛。心湖的水早已干竭，周遭刚刚发芽的花草树木也接近枯萎。只剩下一丝游离的气息，连着白弦瑶的心脉，努力地透视着这世界的一切生物的规律，与逆向。

　　她眼前荣女官的嘴一张一合，继续讲解着规矩，纠正着她的不足。只感觉椅榻上翘着小二腿的她越来越模糊，眼帘之内，所到之处影像涣散。耳朵顿时听不到半点声音，突然一声尖锐的耳鸣，白弦瑶欺倒在花堂内，阖目之前，只见荣女官与两宫女惊吓得五官扭曲，神色慌张地朝她奔去……这……

　　只不过是白弦瑶的幻想罢了，多么想，现在就可以有借口，偏偏，不如愿。呵呵，有时候，还真不得不自嘲，她自己所谓的情感究竟有何价值，但最后，自己还是挖了坑跳了下去。

　　赫连，为何避而不见，终究只是曾经的暧昧不明吗，他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成不变的是她的一厢情愿，心，早已疲惫不堪。

　　此时王府内早已像煮沸了的水般忙碌开。赫王自是把操劳婚事的主权交给了冯玉，这回又是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冯玉热情无限，嘘寒问暖，责奴谴婢，势必做到最好。

　　晚风吹醒了白弦瑶一颗陈梦的心，逼迫自己认清现实，接受事实。那些曾经都将成为云雾，随风飘散，无幻无形。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亮了白弦瑶一夜无眠的眼，她忍不住伸手遮挡渐渐刺眼的光芒。曾几何时，她也会毫无思绪地在窗前坐了一夜。

　　清雅阁渐渐热闹，门庭若市，忙忙碌碌。皇家指名的喜娘为白弦瑶穿上繁缛的大红金丝绣凤嫁衣，她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肃的新娘子，更何况，是位即将要成为皇后的人。只怕她不敢说出“行尸走肉”这个词了。

　　着花衣，笼绣鞋，点红妆，盘喜头，烙玉指，带配饰……戴上那个雕龙刻凤大而精致，令白弦瑶茫然的同心锁。喜娘嘴中念念有词，如果不是些喜庆吉语，乍听之下，会让人以为她是巫蛊之人。如果是那倒也好，求喜娘给她下无情无爱亦无心的蛊。思及此，亦让白弦瑶讶异自己的心狠，为了忘记赫王，难道也要把亲情也忘了？

　　出阁前必须割掉嫁衣的内里红，就如同起轿后娘家人的泼水仪式一样。袍礼毕，白弦瑶放回匕首，任丫鬟合上匕鞘，拿着装着匕首与内里红的玉盘放在四喜果桌上。红盖头落，掩住她最后烙印的清雅阁，那一室的上等古玩，醉心乐器，清新淡雅的气息，还有那，想忘记，却磨灭不掉的记忆。

　　喜娘领着白弦瑶一步一步踏出清雅阁，她轻揭红盖头，眯眼扫视室内众人，在经过四喜果桌时，趁他们一个不留神，快速伸手拿回匕首，捏藏于两袖之间。

　　虽说她是个来历不明，毫无身份的人，但是言帝的聘礼却依旧丰厚。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玉瓶翡台，锦缎布匹，花糖甜饼……该有的都有，琳琅满目，直叫人应接不暇。拂下盖头，面无表情地忽略掉满堂礼金，白弦瑶只带上割袍时，那把镶嵌着蓝色宝石的和田玉匕首。

　　摈斥一切热闹喧哗，喜庆响礼，白弦瑶沉默在自己的世界，直到踩上罗汉背，上了花车，依旧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赫王还是没有出现……什么身体不适，无需拜别……牵强的理由。

　　安坐马车内，揭下盖头，眼前仍然是一片刺眼的红。帘角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上扬，帘内丝薄红纱外，目光所到之处，百姓拥挤，有的欢呼，有的交头接耳，允国皇帝终于立了后。望向车后的眼中，惊叹着赫王为他义妹而赢下的戎马嫁妆。没错，是义妹，义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的义妹。赫王战功赫赫，突然多个义妹，百姓自是会相信。可笑的是，成婚之后，他们的身份即将颠覆。白弦瑶嘴角一丝苦笑掩过心里的伤，缓慢地吞下苦涩的唾液，垂首繁累无力地倚在车壁上。

　　她转移思想，拿起袖中的匕首，毫无目的地观赏了起来。两个拳头长的匕首，莹洁乳白如羊脂的鞘身雕龙浮珠，纹路清澈，指一碰透心凉，不是暖白玉。同样质地的把手上菱角清晰，两面中间都镶着蓝色宝石，质地透澈明亮。仔细一看，宝石底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雕浮着的单字——“御”，另一面则是代表皇帝的六棱星符号，她曾经在言帝腰间的玉佩上看过。怎么，连自己御用的东西都舍得送上了，呵呵，果真情深。白弦瑶冷笑。

　　她打开匕首，刀锋锐利，做工精细的刀面折射出光芒，映上那张经过胭脂雕刻的脸。有一刻的慌神，那，不是自己。她讨厌浑身胭脂味。

　　半个小时的路，就好像过了一世，漫长而茫然。所有的一切，都来得突然。自嘲一笑，既然选择了，就随遇而安吧。

　　白弦瑶轻挑窗帘，放眼望去，泯天河的两岸规律地插满了红旗，旗下各自站着一个持枪士兵。过了盘蟒桥，她知道，就要入天家了。她黯然地重新盖上红盖头，逼退欲掉的泪。

　　小奴才喊轿，花车停，车前的光透过盖头布传达至她眼前。下意识地躬身举步，还未下车前，一只大手出现在微倾的盖头下，白弦瑶微愣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左手交到那只清晰地漂浮着青筋的手上。借着那手的力，她缓缓走下小奴才刚刚垫上的小木梯。白弦瑶没想过，他竟然会来到这里接她，他的手，苍白而冰凉。

　　与言帝先后坐上同座銮轿，红黄交错的薄纱内，他端坐又闲散，一手倚在隔着两人的矮桌上。转过眼神，低头看着手上与他相连的红色绸缎，暗自叹了一口气。

　　“是否紧张？”一声轻笑漫开。

　　压抑的气氛……

　　“紧张？又不是第一回见到皇上。”白弦瑶自嘲道。

　　“看来对于即将成为孤的皇后，你倒是挺欣喜若狂的。”嗯？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好不容易度过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銮轿落，喜庆的宫廷乐随着隐去。几个奴才为我们撑着盖伞，一步步踏上散落着鲜花的阶梯，喜娘在一旁宏念吉语，每上一阶，一旁的奴才宫女就行跪礼，宫廷，真的是折磨人的地方。

　　在入主殿前，喜娘塞了两个干大红枣要白弦瑶含上，说是吉利的象征，但白弦瑶知道，这也是示意新娘子不可说话的方法。才不屑图这个吉利，枣子一入口，白弦瑶就把它们都消灭了，只含着两颗尖籽。手上的红绸一紧，随后又放松。该不会是不良的行为被他发现了吧？都这么小心翼翼地——狠咬还被发现？

　　主殿内一片静谧，只有闵公公在主持的声音回荡，有点怪异的成婚礼。拜了天地，就要直接册封，接掌凤印。这或许，是她来到古代后，礼数繁重，最为累人的一天了。

　　她真想把盖头直接扯掉，蒙头行礼，宛如盲人，就像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猪肉。眼下的五彩金丝绣龙明靴半新半旧，明黄的衣摆青云翻腾，腰间垂下一条环着翡翠圆玉的中国结，结上流苏随着言帝的动作而晃动。

　　天地礼成，言帝离开白弦瑶的视线，走向御座。闵公公随后立在她跟前几尺远，敞开手中圣旨，秀喉一展，“白弦瑶听令！”白弦瑶应声跪下。

　　闵公公稍作停顿，清声朗读道：“奉天承运，帝诏金谕，代瑞王赫连之义妹白弦瑶已为我朝皇后，今封贤清皇后，承旨凤鸣宫，交锦帛华凤印，望卿不负孤所托，钦赐！”

　　白弦瑶双手平放贴于额前，缓缓伏地叩首，谨慎三礼请谢夫君。呵呵，夫君……她可没有那个闲情去管理他后宫的三千佳丽，至于一起俯瞰天下的人，也不会是她。

　　言帝亲手交与白弦瑶凤印，礼成后，只听太后连声“好”，而后，朝堂之内依旧鸦雀无声，也许是因为她并不是他们心目中所中意的人选，心中若有不快也不好表现出来，这样的反应，她也早已料到。

　　“儿臣恭喜母后，”突来的贺喜声，在偌大安静的主殿内，那声音洪亮有力，震得白弦瑶心中一僵，赫……连……怎么忘了，他可是允国的王爷！“恭贺皇兄皇嫂喜结连理，共延允国民生富强，繁荣昌盛。”

　　赫连话刚落，均听殿内各内大臣拂摆衣裙欲行跪礼，异口同声：“臣等恭喜太后娘娘，恭贺皇上喜亲立后。”呵，众臣心中依是不平的吧。

　　从始至终，白弦瑶挺直着腰板，笑看一切虚伪。不管他人如何，即使成为众矢之的，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赫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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