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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江辰正打算喝药,这药云天放着好一会儿了,江辰伸手去碰时,药碗尚有余温。屋外一阵骚动,江辰对着门叹了口气,“宁王殿下,您老来了就吱个声,不必躲躲藏藏的。”
顾昭淡定地从门外进来。
江辰真想知道他这有大门不进,非得爬墙的毛病是随了谁。
顾昭一进来看见桌上的药碗,对江辰道:“怎的还不喝药,可是有些苦?”说罢从江辰手里接过药碗,“我早便说过,这世上哪里会有不怕药苦的人。”估计药碗的温度过低,叫他看出些端倪,他端起药碗尝了一口,温声道:“药凉了,会更苦,子渝可知?”
江辰淡淡道:“无妨,于我而言,都一样。”说罢伸手去接那个药碗。
顾昭拦着不给他,走到门前道:“云天呢?吩咐他再去熬一碗。”
江辰低着头猛然咳了两声:“不必……不必麻烦了。”
顾昭关切道:“子渝,你怎么样?”江辰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顾昭的眼。两人此时离得很近,还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迷迷糊糊中,烛火微动,照的顾昭整个人朦朦胧胧,那双狭长的眼眸里似是藏了无尽风情,江辰突然情动,想亲他一下。不过这想法立马被江辰压下去了。随即避开了顾昭的视线。
实在是过于荒唐。
最后,药还是让云天下去重新熬了一碗。
顾昭瞥见江辰床头的书——《景元奇侠》,作者是雁雪公子。
他拿起来随意翻了两下,“未曾想到,子渝还看这类民间杂书。”
要是换一个王孙贵族的后人,如刘翟,被人发现看这类书籍,怕是会羞愧难当,但可惜,这人是江辰,他坦然道:“宁王有何看法?臣向来如此,上至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六艺,下至民间话本闲书。臣都来者不拒。”
顾昭想起刘翟看医书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到,连顾昭面前都很少谈论医术和医书的内容,此时江辰如此坦然镇定地告知顾昭他什么书籍都有涉猎,不觉来了兴致:“唔,雁雪公子的武侠小说确实写得别具一格,但读来总让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怪别扭的。并且,传闻雁雪公子曾找人代写过。”
“代写?”
顾昭点点头,“对,子渝手上的这本《景元奇侠》是他早期的知名作品之一,讲述了前朝景元年间一代大侠花翡的故事,但他晚些时候的作品,如《长空芦浦录》,讲述一代枭侠吴雨从一个芦浦镇的一个小商贩,成为天下共主的故事,与他先前的风格迥然不同,文采虽一般无二,但境界却是大不相同,有人说这是雁雪公子找人代笔写成,也有人说此书写成时,雁雪公子早已经不在人世。双方各持己见,僵持多年,后来雁雪公子的书一概被焚毁,此事渐渐地也就被人所淡忘了。”
江辰道:“王爷又是如何得知?”
顾昭笑道:“子渝,我看雁雪公子的书时,你怕是还不知在何处吟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
江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心里却在想,那时我早已经背熟了四书五经。
此时云天端着重新熬好的药端了进来,顾昭接过药碗问云天府中可还有蜜饯之类的,云天挠挠头:“整个江府,怕是只有大公子那会有,他极喜甜食。”
顾昭正想着去江陵那要一点,又碍于自己是偷偷溜进江府的,贸然打搅,怕是不妥。
云天又道:“对了,王爷中午带来的桂花糕还剩了几块,公子说留着晚些喝药吃。”
顾昭笑吟吟看着把头偏过去的江辰:“原来子渝你早有打算。”而后便吩咐云天去把桂花糕拿出来,云天不一会儿便回来了,顾昭解开袋子,包的还挺严实。
而后便对云天道:“这里有我,你先下去。”云天便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了。
顾昭吹了吹药,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轻声道:“子渝,喝药。”
江辰终于把头偏回来,伸手去接那药碗,顾昭这次也就没有坚持,把药碗递给了他。
江辰小口小口喝着药,顾昭看见那本《景元奇侠》下边还压着一本书,抽出来一看,是苏堤百晓生的《白须侠传》,翻开一看却发现这本书看起来似乎被经常翻阅,书页纸张泛黄,有许多地方都做了批注,想来是看书时有感所发。
“子渝觉得,苏堤百晓生的书如何?”
江辰闻言冷不丁呛了一口药,顾昭拍了拍他的背,没成想随口说句话都能把江辰呛到。颇为惭愧道:“子渝,可还好?”
江辰摇摇头,示意他没事,缓了缓后,他道:“苏堤百晓生的书虽文笔欠佳,但胜在情节引人入胜,人物有血有肉,读来波澜壮阔,何谓侠?路见不平者为侠,却只是小侠。何谓大侠?忧国忧民者为大侠。极少有人写出真正的大侠风范,能做到这点,实属不易。尤其是他新写的那本《江湖恩仇录》,私以为,这本书若是未能写完,将会是许多人心中憾事。”
说罢又是长长的一声叹。
顾昭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子渝以为苏堤百晓生因何事迟迟不写?”
江辰把空空的药碗放在桌上,拿了块桂花糕放在嘴里,轻描淡写说了句:“不知,许是找到了他心中的那方桃源,不复出焉。”
顾昭微不可察地苦笑一声。
“每每与子渝交谈一次,便觉得心中不解之处豁然开朗。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搅子渝休息了。”说罢起身欲走。
江辰诧异了下,顾昭往日从不主动请辞。他看着顾昭打开门,正要迈出步子,江辰忽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他,“顾昭。”
江辰一般称呼人的表字,但他却从不叫顾昭的字,仅有的几次,也是直呼其名,直呼其名,本就不妥,此时此刻,连他自己也微微惊了。
顾昭闻言顿住,并不恼怒,转过头来看着他,“子渝,可还有别的事情?”
江辰心跳的有些快,“无事,夜黑风高,王爷一路小心。”
顾昭笑着朝他点头。转身离去。
翌日,顾昭直接去的大理寺找刘翟时,他正在一堆卷宗之中,忙得焦头烂额。一见到顾昭来了,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怀瑾,我又查出些事情,正要同你说。”
顾昭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连夜翻出了彭大人和韦大人的卷宗,发现一件很关键的事。”
顾昭道:“莫卖关子。”
刘翟从一堆卷宗里头脱身出来,望着顾昭目不转睛,顾昭后退了几步,“芷宜,你……作甚?”
刘翟幽幽地对着他道:“怀瑾,你今日,看着有些虚。”
顾昭看着他:“芷宜,你若是不想我帮忙,可以直言。”
刘翟急道:“怀瑾,你可千万别甩手不干,这可是跟皇上密切相关。”刘翟还刻意强调了“皇上”二字。
顾昭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那你快说。”
“彭大人和韦大人有一个共同点,”刘翟有些严肃道:“他们二人,都曾担任过兖州的监考官。并且,他们二人曾在同一年在兖州担任监考官。”
刘翟继续说道:“这样看来,他们二人的交集点倒还是不少。”
“哦!还有,他们二人在同一年,曾经涉及一场很重大的舞弊事件。”
刘翟支着头看向顾昭:“诶,怀瑾,你说兖州……”却发现顾昭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上睡着了。
刘翟叹了口气,连他也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望着顾昭叹气了。
明明能够早点解决的事情,却在最该解决问题的时候逃避,既然要逃,为什么不逃得彻底一些,偏生又还要回来蹚这趟浑水,朝中局势愈发复杂,顾昭又是个这么敏感的身份,外头有多少人拥戴宁王,皇上难不成聋了瞎了,看不见听不着吗?
他是皇上,并不是几年前那个文文弱弱的三皇子了。这点连刘翟都看出来了,怎么顾昭还和一个傻子似的,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这几日也是找不到人,听陈伯说,是去江府了,每日回来时,天色都已经很晚了,刘翟纳闷了。
顾昭和江辰,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他一见顾昭就瞧出他近日精神不佳,眼底的乌青愈发严重,看来这几日,失眠的厉害,刘翟有点不忍心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大理寺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顾昭被人拍醒,一个擒拿手将刘翟反手压倒在桌上,手肘抵着他的脖子,目光凌厉。
刘翟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怀……瑾,是我。”
顾昭这才清醒过来,放开了刘翟。
“芷宜?我方才睡着了?”
“是啊,不仅睡着了,我好心叫醒你,你还发疯。”
顾昭愧疚道:“芷宜,对不住,这几日没怎么睡好。”
刘翟道:“你这几日,就好好待在你的宁王府,案子的事儿,我会同大理少卿柳浩白商议的,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去你府上送些安神的药。”
于是顾昭头一回被刘翟嫌弃地送回了宁王府。
顾昭是真的累了,回到府中喝完了药就开始睡,这一觉说来奇怪,许是刘翟的药起了些作用,一夜无梦,顾昭就这样踏踏实实地睡到了第二日晚上。
他醒来的时候,夜色正浓,花有清香,月有瑕光。
出了屋子,顿觉神清气爽。他料想江辰此刻兴许还没睡。便打算去看看他,但随即转念一想,江辰好像不怎么乐意他去,便顿住了脚步,说来这委实是件怪事。
明明江辰那个人,不苟言笑,整日都是一副面孔,并且还不识好歹,可他为什么偏生还是要往上凑?
顾昭打定主意不去了,从宁王府的酒窖里拿出了一整坛陈年佳酿,坐到房檐上,一口一口喝起了闷酒,酒香醇厚,酒很烈,入喉是火一般的触感,在这月黑风高夜,顾昭毫无边际地想起了清风县的事。
若是仔细想想,他顾昭好像还真没这么把人放在心上过。从前他只紧张过刘谨,那是因为,刘谨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后来,刘谨当了皇上,他们之间便一直隔着些东西,但这些多多少少也和他有些关系。所以他乐意给刘谨解决些难题。
但江辰又算什么呢?在清风县时,他第一眼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可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后来,他知道了他是江坤的次子,知道他能言善辩,知道他会武功。有时候他觉得,江辰长着那样一张脸,要是个姑娘家,那江府的门槛怕是早就被踏破了。
在清风县时,他被人下了毒,顾昭之所以十分确信在他之后绝对不会有人来的依据便是,那一整个下午,顾昭都在江辰身侧。顾昭什么也没做,就那样呆呆地看了江辰一下午。却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江辰在清风县时,曾有段时间日日与他同床共枕,但诚然,那是江某人把顾昭当成江陵了,不过顾昭却觉得,怀里有这样一个人,很是心安。
再后来,顾昭被困在无人之境,曾一度想着,若是一世都走不出去,那想想也不错。只是觉得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怎么走都鬼打墙。但看到江辰的时候,眼前的迷雾和困境仿佛都可以烟消云散。
那时候,江辰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张字条,顾昭看到那张字条后,本来正犹豫不决的心突然坚定了几分,决定回长安。缘由便是在长安便又能见到那人。
顾昭看了看快见底的酒坛子,觉着宁王府的陈年梨花酿,比不上他亲手酿的桃花酒。便去酒窖里又开了一坛酒。
那日,中秋游行,江辰为顾昭挡了一刀,还叫了顾昭的名,虽然不是字,但那也无妨。他之前只觉得江辰冷冰冰的,而且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可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顾昭都回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底默念了很多遍江辰的字。
子渝,子渝,江子渝。
但他那时候,不敢宣之于口罢了,有时候,只要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往往,第一步很难迈出去。顾昭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亲口唤出江辰的表字的了。
貌似不是在长安,唔,貌似也不会是清风县。那会是在何时何地呢?
大概是梦里罢。
不知过了多久,顾昭发觉第二个酒坛子也已经空了。
他自屋檐上一跃而下,心里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要呼之欲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心思却随着目光不知何时飘到了江府。
顾昭忽然很想见到江辰,哪怕只有一炷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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