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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了。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四月初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罗韶懒懒靠在窗边的小榻上,手中调羹不停搅动着,碰到碗壁就发出清脆声响来:“你已是大好了么?”
坐在对面裹着厚重大衣的柳九九垂眸看着手中掌纹:“还差一些,不过已好了许多。”
罗韶端起粥碗,搅动着粥里的姜丝:“我们不去找南宫羽好吗?”
“恩,没关系。”
听到对面的人这么回答,罗韶抬头看了一眼,瞧见那苍白脸上的平静神情,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其实很想说,去找一找比较好,但想一想,南宫羽是因为柳九九走的,既然正主没发话,她这个蹭吃蹭喝的自然也没道理自作主张,而且之前可是他将自己扔到天字楼的。
洛府的厨娘手艺很好,顿顿饭菜不重样还好吃的能将舌头咬下来,罗韶将粥细细吹凉,抿了口粥到嘴里,下了肚暖了胃,话语在脑子里转了两转,转了许久,一碗粥快见底,才将话语问了出来。
“你与南宫羽,是怎么了?”
那日她半梦半醒间听到打斗声,心里一惊裹了衣裳便往这边来,还未进门便闻见血气,门外横着两具尸体,血流了满地,正准备出声询问,便见一柄长剑直直往她处而来,正正钉在耳边的木柱上。
血腥气与血迹混杂的房间里,彼时十分寂静,南宫羽站在床榻边,柳九九半倚在床边,手中银丝缠在南宫羽脖颈上,银色的丝线下,隐隐可见血迹。
他在笑,她在看。
罗韶不明所以,却也知此时不便出声,于是站在门边静静等待着,而后便见南宫羽伸手抓住了银丝,修长的手指被划破,滴下鲜红的血来。
“你便真的这般不想与我成亲?”他问她。
“不想。”她答他。
“好,那我便不逼你。”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银丝,柳九九看了他一眼,瞧见笑意后的漆黑,眼神一缩,将银丝收了回来。
而南宫羽则用桌上的药布裹了伤口,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回眸一笑后,抽出门边长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晚是个雨夜,没打伞的他很快消失在雨幕里,而这一消失,便是近十日。
“无事。”柳九九道,目光从手掌上移开,望向窗外的春色,今日是个好天,微风和煦,暖阳高照,天空一蓝如洗,屋外春意正浓,望着望着,柳九九的眼神便朦胧起来,仿若雨天的雾气,迷迷蒙蒙。
罗韶将最后一口粥喝掉,本便不想管这麻烦事,只想等柳九九的伤再好些,自己便辞别她去走自己的江湖,听到这句无事后心中多出的那一份额外的关心便烟消云散,只剩懒散和困意,但不经意的一抬头,却看见了一脸泪痕的柳九九。
晶莹的泪珠从那双醒来后便愈加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流出来,滑过因伤未愈所以十分苍白的脸颊,最后滴落在那夜因与黑衣人打斗受了伤的左手背上,啪嗒啪嗒,像是那夜的雨声。
她愣愣的看着,竟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她因何流泪,也不知该是好言相劝,还是沉默以对。
“罗韶,你相信人的眼睛里藏着世界吗?”
寂静中,那个不像以往清脆,却轻轻柔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恩,我信,每个人的眼睛里大概都有着只有自己看到的世界。”罗韶点头道。
柳九九转过头来,眼泪似乎是因为止不住,所以一直在往下掉,但偏神色平静,是以这眼泪就像是不知何处来的雨水,只是恰好从她脸上滑落,并无独立的情绪。
“你眼里的世界有蛛网和光点吗?”
“没有。”
“你眼里的世界会是一片白茫茫吗?”
“不会。”
“人眼里的世界,还真是不一样。”柳九九这么说着,拉起衣袖擦了泪珠,起身将窗子关上一半,坐在光亮照不到的阴暗处,对着坐在明亮光线里的罗韶道:“你知道虫子最喜欢什么吗?”
罗韶看着她泛红的双眼,摇了摇头。
柳九九侧身从身后的箱子上拿出一柱香来点燃,而后插入窗边的香炉中,瞧着其袅袅烟雾道:“是光,虫子都怕光。”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面色平静,但罗韶却察觉到了些别的什么。
“不是的,虫子也有不怕光的!”清脆欢快的孩童声音,遮掩上的半扇窗被推开,穿一身青衣布鞋绑了两个发髻的和玉拿着两只蛐蛐站在窗子上,笑嘻嘻的看着侧着身子避开光线的柳九九:“蛐蛐就不怕光,我也不怕光。”
柳九九眯了眯眸子,看向被和玉抓在手中动弹不得的虫子:“你是什么虫?”
和玉做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呲牙道:“我是懒虫。”
罗韶噗嗤一声笑出来,见着和玉认真的模样,便又将笑咽了回去:“这个虫好,有福享。”
和玉听到有人这么夸他,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就是就是。”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手中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的蛐蛐儿,笑了一阵似乎想起个什么,对着柳九九道:“我刚刚在前面花园玩,听人说宫里那个公主要来府里,你可要小心哦。”
说完努力往前够了够,将手中一只蛐蛐放在桌上:“送你啦,这只虫子很可爱的,你跟它说说话,没事帮我喂喂食,谢谢啦。”
那扇窗在和玉离开后晃动了几秒,被罗韶抓住关好,柳九九伸手拿起那只颜色有些怪异的蛐蛐,对罗韶道:“你的伤好利索了么?”
罗韶道:“已好了大半了。”
“恩,那你去替我买些东西吧。”柳九九从屋子里找出纸和笔,写了满满两大张纸,然后交给罗韶:“钱,先问洛君安借些吧,就说我过两日还他。”
罗韶接过方子,将桌上的粥碗收捡好,略收拾了收拾便要出门,临走时突然被柳九九叫住,将手中的蛐蛐放入罗韶手中:“若有什么事,便将这虫子杀了,杀时捂好口鼻,杀完便走,然后急速回来。”
罗韶愣了愣,而后郑重接过,藏在袖中的夹层里,出门去了。
柳九九则坐在阴暗处,望着对面的光影,眼神无悲无喜,半晌后摊开手心,握着蛐蛐的那只手上暮然出现一道伤口,木棉花一样鲜红的血还未流出来便已凝固,不久后便干涸成血痂,凝结成伤疤。
轻轻将手掌握成拳,柳九九伸手探上自己的脉,感受到不太平常的动静后,她抬眸望向桌上燃着的安神香,眼中平静褪去,只剩茫然。
她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所看的一切都是陌生,就连自己也是陌生的。
偏远幽静的浮居里,因为今日天气极好的原因,洛君安坐在小园里看书,散着头发着一身白衫的他坐在阳光下,周围是经过雨水洗礼后更加娇艳的花朵,他坐在那里,修长手指翻着枯黄书页,眉眼安然。
罗韶来时便见着这副画面,只觉得格外安静美好,约莫是园子一直寂静,她刚来便被洛君安察觉,只见他将被风吹翻的书页抚平,抬头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小九拖我去买些东西,所以想问你借些银钱。”罗韶道。
“好。”洛君安点头应了便要起身,恰巧和玉蹦蹦跳跳走来,手里提着两支桃花,一脸的兴高采烈,洛君安便就又坐回垫了软垫的石凳上,向着和玉道:“去房中取些银票给罗姑娘。”
和玉提着桃花蹦跳着走近,一枝放在石桌上,一只倒提在手中,这才笑嘻嘻的应了个是:“那位公主在花园赏花呢,估计待会就要来这里了,公子要躲一躲吗?”
洛君安按着书页一角,目光落在书中的夹图上,闻言问道:“为何要躲?”
和玉微微歪头道:“我听他们说,上一次公主在园子里住,和公子闹的很不愉快,听说最后是被公子赶走的,这样的话,公子一定不喜欢她,她是公主,咱们惹不起,就只好躲一躲了。”
洛君安哑然失笑,抬眼就瞧见和玉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眼里还闪着一种“我很聪明吧”的光芒。
“你说的虽然对……”看见和玉一副高兴的样子,洛君安也不好说不是,于是就接着这话说了下去:“但是公主是君,我们是平民,她既然要来,我们是躲不了的,而且我与她之间并无矛盾,只是下人胡掰罢了。”
和玉有些茫然,洛君安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去吧,带着罗姑娘去拿东西,你若是觉得有趣,大可以跟她一块出去走走。”
“恩,那我去了。”和玉乖巧点头,提着另外一枝桃花转身,往外走去,罗韶对着洛君安行了个礼,跟着他一并离去。
出了小花园便是长长的石子路,和玉低着头一直看着脚尖,没了方才活波可爱的样子,安静的像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到了正房,和玉进了书房,从书架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来,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来交给罗韶:“够不够?”
罗韶看着手中大面额的银票,瞟了那盒子一眼,瞧见里面是一样面额的银票,满满一盒子,和玉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又抽出几张放在她手心:“这样呢?”
“够了。”其实方才那些便够了,只是一时有些惊讶,这才让和玉以为是不够,只是她一向都是落入手心的东西就不会还回去,于是便就受了。
出了房门,和玉将盒子收好放回原地,关上房门,目送着罗韶离开。
“你不一并出去看看吗?”罗韶问。
和玉摇摇头,低头看着手中已掉了些许花瓣的桃枝:“不去了。”
“那好,我走了。”
“恩。”
目送着罗韶远去,和玉盯着脚尖看了看,想起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个少女,目光闪了闪,抬脚往柳九九的住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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