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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愿你心若芙蕖
一到黎明时分,云舒尘便已起床。
她稍微洗漱一番之后,就身着一袭清雅素淡的青衣,御剑离开了长留山。
云舒尘走得是极为潇洒,仿佛没有丝毫不舍,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走得再远,她终是要回到这一座长留山、这一座绝情殿来。
由于云舒尘不曾回头一望,是以她至始至终也不知道,有一双黑眸正悄悄地目送着她远去。
……
离开了长留山之后,云舒尘就正式地开启了她的历练之旅。
长留山位于东海之东,尽管这里的长留山是三千多年以前的长留山,当了上千年长留掌门的云舒尘早已玩遍整片东海,然而三千多年以前与三千多年以后的东海海岸的风土人情终是大有不同的,所以她就决定以东海为出发点,再踏遍东大陆,最后踏遍北大陆,再以北海为终点。
对于仙界众仙或妖魔界妖魔而言,他们不似人界凡人以国定疆域,因为人界凡人寿命不长,几乎是每个一、两百年就得经历一次朝代的更迭,而仙魔闭关动辄数十年或是百年,往往在他们出关之后,沧海已成桑田,此国已非彼国,此人亦已非彼人。
尤其是如今的人界有七国割据一方,各自为王为政,时不时烽火狼烟四起相互兴兵征伐,时不时相互起兵攻占他国城池疆域,为的只是将来能够实现国君一统天下的野心。
朝代更迭、疆域增减、官制异同、战役多少、凡人生死……
——这一切在记名记事之时尤为麻烦。
为了不搞混人界在百年岁月里所发生的种种变化,他们便以四海为根据来划定人界大陆的疆域——以东海为根据的大陆则称为东大陆,以南海为根据的大陆则称为南大陆,以西海为根据的大陆则称为西大陆,以北海为根据的大陆则成为北大陆。
例如,赵氏的周国就在东大陆;
例如,莲城与韶白门皆位于南大陆;
例如,孟氏的蜀国就在西大陆;
例如,王屋山与玉澜山皆位于北大陆……
就这样,云舒尘一边行侠仗义,一边悬壶济世,一边斩妖除魔,一边封印妖魔界与人界出现裂缝的出口,修为也因此由勘心境界突破到了登堂境界。
她用了约莫一年的时间来走遍整片东海与东大陆、南海与南大陆。
云舒尘每游历一个地方,或是根据心情好坏,她都会以易容术迅速地伪装成各种不一样的面孔,几乎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以方便躲开他人的跟踪。
——当初,云舒尘一离开长留山的时候,她总感觉有人一直在蛰伏在暗处默默地窥伺着她,却因为自身实力尚浅,不好与人大动干戈,就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来拼命地躲开追踪,否则对方的这种在她看来是在挑衅她的窥伺行为,肯定会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开杀戒的。
言归正传……
在这历练的途中,云舒尘在半年前游历南大陆之际出手救下了一名女子,并且收了她为自己的徒弟——
她的徒弟名为云芙蕖。
……
仙界永平2147年,腊月时节,寒风微凉。
南大陆,锦州。
锦州以西有入眼处尽是一片茫茫沙漠的荒州,仙界著名的八大修仙门派之一的韶白门位于荒州南部,而仙界五上仙之一的无垢所掌管的莲城则位于荒州北部。
正当云舒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前往荒州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一名衣衫褴褛又满面惊恐的女子被五名男子追赶着迎面奔来。
女子一边死命地向前奔跑,一边哭得满脸泪痕地喊道:“救命……”
身后的五名男子一直锲而不舍地追着,并且如是轮流恶声恶气地说道:
“你给我站住!”
“呵呵,这女人也太会跑了!”
“哼,我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够跑多远!”
“臭婊子,你再给我继续跑试试看,等我们抓住了你,定会让你——”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面容冷若冰霜的云舒尘便御使着桃木剑,一剑刺穿了该名男子的喉咙。
其他四名男子骤然见此惊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并且怔在了原地。
就在众人愣怔的当儿,云舒尘又御使着桃木剑先后刺穿了其余四名男子的喉咙,速度之快令人始料未及,一剑封喉也不外如是。
待得那名女子回过神来之际,云舒尘早已用火系法术将那五名男子的尸体连同那把沾了血的桃木剑一并烧了,就连一滩鲜血也被烧干了,只余下一堆灰烬。
云舒尘见那名女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自以为她已被死人的场景或是她杀人的模样给吓得魂不附体,就没有向她走去,只是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地,说:“世道险恶,姑娘一人出门在外,可要多加小心些……”
话音一落,没待云舒尘转身离去,那名女子便昏厥倒地了。
云舒尘:“……”
这姑娘怎么一言不合就晕倒?
……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云舒尘轻轻一声叹息,认命地背起了那名女子走入了眼前的山林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找到了一处颇为宽敞的洞穴暂时住了下来。
向来有洁癖的云舒尘无法忍受那名女子浑身脏污的样子,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衣物沾到了那名女子身上的脏污,她在给自己施了个洁身术之后,再给那名女子也施了个洁身术。
这时,云舒尘才发现那名女子长得端的是清丽秀雅,许是适才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即使在昏厥中,她的脸色也苍白如雪,而且印堂上泛着的浓浓黑气正表示了今日的她注定遭遇譬如今日的劫难,只不过……
云舒尘不由得屈指一算,双眉紧紧颦蹙——
今日本该是那名女子的命丧之日,却因为她的出手相助而打乱了那名女子的命数,此后的她应当何去何从就怎么也卜算不出了。
经过几番思量,云舒尘已有了主意,也懒得再去多思多虑,先给那名女子治完病再说。
——这姑娘除了受惊过度之外,就是身上有着多处的些许损伤罢了,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
就看这姑娘什么时候想醒过来了。
……
经过五天的日夜交替,那名女子总算是清醒了。
“多谢仙子相救。”那名女子一醒过来,并且搞清楚眼下的状况之后,就忙不迭地朝着云舒尘跪拜言谢。
云舒尘赶忙将那名女子扶了起来,淡淡道:“我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姑娘嘴上言谢即可,着实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那名女子闭了闭眼,清秀的眉目间晕染着几许无奈与苍凉,就连语气也透着几分凄惶。
“我只知道,若不是仙子相救,我怕是早已死无全尸。”
眼见那名女子似乎是有些心绪不佳,云舒尘自是无心去探究,就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之前你尚在昏迷之中,加之身上有着多处损伤,我不得不留下来帮你涂抹膏药。”
“眼下你已清醒了,你身上的损伤也早已痊愈,我也该向你告辞,继续北上历练了。”
“至于姑娘,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归去。”
“走吧,我送你回去。”
经过这几天以来的深思熟虑,云舒尘已然决定不去荒州历练了,反正荒州除了莲城尚可游历之外,其余的地方倒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闻言,那名女子不禁满目凄凉,双眸蓄满了清泪,复又朝着云舒尘跪拜了下来,语声稍微哽咽地祈求道:“回禀仙子,我已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了……”
“我不求什么,但求仙子带我离开此处,就算要我为奴为婢都好,我也不介意……”
云舒尘微微挑起秀眉,如墨玉般莹润剔透的黑眸默默地凝注着那名女子,过了须臾,她这才如是轻声地幽幽叹道:“姑娘何苦这般自轻自贱?”
“这世间有许多事,不外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名女子一思及往事,双目泛红,忍不住抽泣道:“仙子又怎会明白我的心中苦?”
“对于仙子而言,或许我的要求是自轻自贱,但是……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荒州了……”
那名女子似乎尚未说完,就情难自禁地痛哭了起来,哭声回荡在洞穴里的,声声悲痛而凄怆。
对此,云舒尘径自静默不语,一边暗自在心中几番思量,一边等待着那名女子宣泄完毕。
……
仿佛过了良久的时间,哭声已渐稀,云舒尘又将她扶了起来,而后如霜刃般冷冽而犀利的眼神直视着那名女子,淡声道:
“我可以带你走,但是我必须事先说明一点,我是长留掌门首徒——云舒尘。”
话音一落,那名女子不禁一愣,旋即惊愕得瞪大了双眸,还潜藏着一缕惊恐。
她全然没料想过眼前这位救了她一命的仙子竟然会是长留掌门白子画的首徒——云舒尘……
她更全然没料想过长留掌门白子画的首徒竟然会是云舒尘,而不是……而不是花千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那名女子的异样,云舒尘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那名女子收回思绪,佯装镇定道:“我没事……”
云舒尘也不打算拆穿那名女子,一脸漠然地径自继续说道:
“我此一生已付与了长留与天下苍生,倘若你真的执意要跟着我离开,你是否能够向我保证,你此一生不背叛我、不背叛长留,甚至是不背叛天下苍生?”
话音一落,那名女子怔怔地望着一袭素雅青衣的云舒尘,到底是什么缘由与气魄让云舒尘一介女子能够这般坚定地说出了‘我此一生已付与了长留与天下苍生’的这一番话?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却不由自主地为这样的女子而深受动容。
说到底,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得一心一意只有那一个人,再大也不过是那一座莲城……
好不容易能再活一次,她忽然想试着去追寻这样的一个人,见识见识这世界有多光怪陆离,她不想再把自己困顿于情爱的方寸之间,最终将自己给生生地逼死了。
那名女子复又跪拜于云舒尘的面前,一脸坚定地如是扬声道:
“云牙在此发誓,我此一生誓死追随云舒尘,并且永生不负云舒尘、不负长留、不负天下苍生……”
这姑娘叫云牙?
——这姑娘该不会是史书上说的那个与五上仙之一的无垢渊源颇深的云牙吧?
云舒尘轻轻挑起秀眉,抬手屈指一算,面色微微一僵,此云牙还真是彼云牙啊……
大约沉默了半晌,云舒尘略显无奈道:“我赐名予你,你以为如何?”
那名女子低眉顺眼,答道:“但凭主子做主。”
云舒尘莞尔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你连这般自私的条件都答应了,若是我还让你为奴为婢,非但辱没了你,也辱没了我自己……我决定收你为徒,你以为如何?”
语毕,云舒尘不待那名女子反应过来,兀自面朝着长留山所在的方向,神情庄严肃穆,说:
“长留列仙在上,弟子云舒尘今欲收云芙蕖为本派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不求她必须守护长留、守护天下苍生,但求她不背叛长留、不背叛天下苍生。”
“若是她有任何不是之处,无论天涯海角,弟子自当亲自清理门户。——长留列仙为证。”
……
直至数年之后的某一天,云芙蕖正式继任为长留掌门,她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这一年这一天,云舒尘接下来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芙蕖,此后你便唤作云芙蕖。”
她说:“芙蕖者,莲花也。”
她说:“愿你心若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仙界永平2147年腊月廿三,南大陆缓缓地飘下了阵阵白雪,寒风也变得愈发的冰冷透骨。
一如云舒尘死去的那一年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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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码这一章的时候,听着《爱殇》和《江山雪》,于是我又不小心立了个flag_(:з)∠)_
————————————·非正式番外·————————————
白子画忘了这是那人死去的第几个千年……
他还忘了自己已然醉了多少年,也忘了自己已然饮了多少坛忘忧酒。
都说忘忧酒有着令人大梦三生的功效,白子画日夜均饮忘忧酒,不过是想在之后的岁月里一遍遍地流连曾经有过那人存在的梦里,尽管每一次的流连意即又一次的心碎。
他累了。
然而他的大限未至,若是一死了之,他如何对得起那人。
毕竟这个天下的海清河晏,是那人以其命换来的,就算他活得再怎么痛苦,他也要活着,为那人守护天下苍生。
……
又经过了无数次的岁月流转,白子画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的大限终是到来了……
在白子画彻底坐化之前,他又饮了数坛忘忧酒。
这一次的梦境,与以往大相迳庭。
……
白子画梦见了自己成为了长留掌门佩剑——横霜剑。
他也梦见了那人成为了长留第一百三十一代掌门,挂在腰间的一片掌门宫羽洁白无瑕,手里持着他这把横霜剑,傲立于长留殿里的掌门继位大典之上,睥睨天下群雄。
他对此可谓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的魂魄莫名地囚困在横霜剑之内,算是横霜剑的剑灵吧,喜的是他能时时刻刻陪伴在那人的身边了。
是的,他可以陪伴在那人的身边了。
陪着那人历经风浪、陪着那人叱咤风云、陪着那人纵横六界、陪着那人算计人心险恶、陪着那人守护长留、陪着那人守护天下苍生……
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也无所谓,白子画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让他常伴在那人的身边即可。
他只想要待在那人的身边。
就算终有一日,那人终于决定卸任了……
……
仙界长安3000年十月初八,那人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其座下大弟子。
白子画散尽灵力,随风烟消云逝。
那人略显愣怔地看着将要传给座下大弟子的横霜剑蓦地流光一闪,通身充斥着的灵气锐减,不禁紧紧地握住剑柄,悄无声息地输入了灵力,却是再也感受不到横霜剑的丝毫回应与意念,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慌,继而心头一酸又是一痛,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
那人并不晓得,只知道内心很空洞。
那人终是将那把横霜剑传给了座下大弟子,只是……
她缓缓地望向天边云卷云舒,双眼并没有卸下重担的喜悦,反而迷离哀愁如秋夜雨蒙蒙的西江月。
众人不解,她亦不解。
……
天边浮云聚还散,几度寒来暑往,横霜终无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