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天下

　　杨先生把孟紫岚让进客厅，让书童给她上茶，自己进了内室。孟紫岚一边等他，一边打量客厅。客厅分了三个隔断，正对着门是主厅，用于迎接客人，左边像个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正前方是张书桌，有些陈旧，朱漆已经剥落了，但是擦拭的很干净，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笔墨纸研，两面墙上都开了窗子，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小花园。客厅的右边又是个小客厅，茶桌、茶具一应俱全，墙上挂着挂着两副画，一副是丹凤朝阳，一副却是深谷幽兰，格调清静高远，和前一副形成鲜明的对比。

　　听到脚步声，她知道是杨先生，便转头说：“这是你画的吗？”

　　他点了点头，说：“闲无无事，兴笔涂鸦而已，难登大雅之堂。我这里很乱，你随便坐吧。”说完，走到木椅前，轻撩前裾，端然而坐。

　　从他走出来，到他落座，孟紫岚一直盯着他。等书童出去后，她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原位，说：“敢问先生大名？”

　　“杨起隆。”

　　果然是他！她忙转开头，以免脸上的表情泄露秘密。朱慈炯流落民间后几次更名，杨起隆便是其中之一。现在这个名字还没有传开，朝庭只知道有个朱三太子在京城活动，却不知道他已经化名了。他以为她也不知道，所以毫不犹豫地说了，却不知道她是不同的，一听这个名字，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在她观察他时，他也在观察着她，她表情变化没有逃脱他的眼睛，所以等她一说完,他便立刻说：“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是啊，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见过大世面，听说过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又是听谁说的？”

　　“哦，是啊，我是听说过。”她慌忙说，“进宫------进京城前，我生活在南方，和舅舅在一起，他是个医生，成天倒处跑，我也是，可能是那个时候听过吧。”

　　他知道她撒谎，但是没有直接揭破，而是说：“我听过千奇百怪的事，也见过不少，不过清朝的后妃要从南方选还是第一次。他们不是只要满蒙出生的女人吗？”

　　“话是那么说，不过当今圣上并不排斥汉人，在朝里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他都唯贤是用，历年开科也是这个目的，他也很重视忠孝节义，凡德行出重者都大加封表。我看杨先生相貌堂堂，谈吐不俗，又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为什么不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先生在这里只是造福一村，入朝为官便可造福一方，不是更好吗？”

　　“你过讲了，我不过一介布衣，谈不上造福一方，在这里也只是略尽绵簿之力。”

　　对这个场面，她没有准备，又碍于身份特殊，不敢触及敏感的话题，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场面有点尴尬。她本来想点找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先打破局面，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他的阶下囚，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就没必要再问什么了，所以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他明白她的意思，因此说道：“你的事我听王士元和陈之鹤说过一些，不过不是十分清楚，能说说你是怎么被擒住的吗？”孟紫岚把那天的事叙述了一遍，他听后，说：“袁承志是你师父，你跟踪他难道仅仅是出于好奇，而不是别的吗？”

　　“确实是这样。太后、皇上都很信任他，我也把他当成了父兄。因为他老绷着脸，我和孩子们经常捉弄他，结果不是被罚就是被骂得狗血喷头。我不服气，就想找些把柄报复他。我看他常出宫，又总是偷偷摸摸的，就以为他在宫外藏了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见不得人，所以跟出来想抓他的把柄。”

　　杨起隆本来绷着脸，一听这句，立刻笑起来，说：“袁将军和他父亲一样，平时不苟言笑，心时装得都是国家大家。凡了解他们的人，都不敢和他们开玩笑，听说连当今皇帝也让袁将军敬几分，你怎么会认为他在外边有个见不得的女人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是人，又一把年纪了，有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我一共跟踪过他四次，前两次没有出宫就被他甩掉了，第三次我候在宫墙边，结果竟被他引到了西苑。之前我和多尔博约定要在那里见面的，可是说这事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连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袁师父却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先以我的名义邀请多尔博到西苑，又顾意让我跟踪他，把我也引到了那里。我和多尔博赛马的空儿，他又跑回宫，把我们的事透露给宫人，宫人又传到了皇后那里。皇后兴师动众，把事捅到慈宁宫和乾清宫，结果你都知道了，我一回去就挨了打。袁师父无非想借刀杀人，让顺治会把我赶出宫。我再不好，再胡闹，罪不至死，顺治平时又肯回护我，所以就算不肯原谅我约会多尔博，也不会把我交给皇后，任她宰害，依袁师父的猜测，顺治有可能会把我赶出宫，或者打进冷宫，没想到顺治一反常态，真把我交给了皇后处理。好在我命大，虽然吃了一顿板子，还没死。”

　　“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也很少见，身为后妃却不守礼法，私会外戚不说，还动不动往宫外跑。真不知道你们满人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满人，是汉人。”

　　“什么？”他显然大感意外，细长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她笑着说：“我虽然爱说谎，可是从不隐瞒自己的出身，如果顺治问，我也会这么说。董皇后有没有妹妹，我不知道，不过我决不是她的妹妹，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几个月前我由于工作的需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了觉，没想到醒后来竟到宫里了，还被人呼作紫岚珠，我是百口莫辩。有时候想，人就是这样，自觉不自觉地总在扮演别人的角色，真正的自己在哪里，大约只有在出生和死亡的时候才知道了。”

　　“哦？”他的惊奇更深了，说道：“皇帝和董皇后相敬如宾，对她家里的事应该有所了解，怎么会不知道她妹妹不是你呢？”

　　“乌云珠从来不谈家事，他一个皇帝就是最宠爱她，哪会事无巨细都打听那么清楚？再说，我和乌云珠长得很像，又是鄂硕亲自送进宫的，谁还会怀疑？”

　　“那么，你是从哪来的呢？你说和舅舅住在江南也是编的吧？”

　　她点了点头，说：“我一直想看看江南是什么样的，可是遗憾的是，我到过北方许多地方，连国外也去过，就是没去过江南。师父说送我回江南，我还挺高兴，以为总算如愿以偿了，没想到路上竟转回老家。”

　　“你出生在河北？”

　　“嗯，我老家是张家口的。”

　　“张家口？哦，塞外边城，我也去过。那里很繁盛呐，是中原和蒙古的交通要道。”

　　“这个时候是，到我出生的时候就不是了。比这儿强不到哪里。”

　　“你出生的时候？”他又大吃一惊。

　　听他一问，孟紫岚才发现她说得太兴奋，不知不觉竟说出真像，因此忙辩解说：“我出生在那儿的一个小村庄，你知道乡下可不像城里那么繁荣。”

　　他“哦”一声，显然不信。但见她不想说，便转了话题。“这次你被袁承志抓住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跟他去了京城的分坛。”

　　她说把怎么跟踪袁承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懊恼地说：“要是早知道这样，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他了。被你们抓住后，我想完了，这下死定了，吓得好几天吃不进东西。唉，杨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的灵魂还飘到天庭，见了董皇后。”

　　“哦？她见到你是不是很吃惊？”虽然他觉得很荒谬，但是见她认真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趣地问了一句。

　　“当然，她说我阳寿未尽，又把我踢回来了。”

　　他爽朗地笑起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和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她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身上充满了希奇古怪的东西，而且还充满了活力，不管何时何地怎么掩藏都掩藏不住。他又问起她为什么去会多尔博。这次她没有隐瞒，如实作了回答，还说：“他本来应该活得很好，不幸成了宫庭争斗的牺牲品。太后念在多尔衮的情份上让苏麻喇姑传话，让我去看看他。太医院都解决不了的事，我去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蒙太后看得起，我也保好勉为其难地试试了，谁想到经我一折腾他竟真好了。真是怪事。”

　　杨起隆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看她谈吐如常，没有说谎地意思，便笑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因你而生病的，你去就算什么也不做，他的病也会好些。经此一事后你该注意了，要是对一个人没有意思最好不要招惹他。我们还没有开化到男女平等相处呐。”

　　“说的对。”她也笑起来。可是一想到她的处境，脸色又转黯了，垂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我把多尔博害成那样，我自己也遭了报应！”

　　杨起隆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他现在还不想谈这个话题，便问起她在宫里的情形。想起在宫里胡闹的事，她又高兴起来，便把几个月来发生在身边的小事讲了一遍，他听得目瞪口呆。等她说完了，马上问道：“你把宫里闹了个天翻地覆，难道没人管么？”

　　“有，但是管不了。我天性如此，只怕是死也改不了了。”说完，又笑了起来。

　　两人谈起了别的，不久，天黑了。孟紫岚起身告辞，杨起隆把她送到门外时，讯问她是否读过书，她说有，他便稍微考了她一下，见她回答得还不错，便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以后你就来和我一块教孩子们吧。”她高兴地答应了。

　　就这样，孟紫岚又认识了一个天子，只不过和宫里的那们相比，这位是夕阳天子，荣光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相处的很好。因为怕他，她不敢像对顺治一样对他放肆。两个人保持着同事的关系。随着频繁的接触，她发现他和顺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两个人都爱读书，都喜欢有激情的东西，只是顺治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而杨起隆了无牵挂——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活得很自在。

　　王士元住在山外的清风观。等他发现“狗皇帝”的宠妃成了主人的助手后，又吃惊又恼怒，还把杨起隆请进内室说了很久。孟紫岚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等他们出来后，她发现王士元脸色发青，看她的眼神要多阴沉有多阴沉，还把看守的她那三个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圆空大师也来过，和王士元不同的是，她显得很高兴，还破倒给她留下三天的解药。送走她后，孟紫岚对杨起隆说：“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人么？一个比一个怪。”

　　杨起隆正在看一封信，听到这句话后，说：“他们不得已而为之。其实都是些有本事的，困在我这里实在可惜。他们老称我少主人、殿下什么的，实在多余。”

　　“殿下？”虽然她一直想问他过去的事，但是从不敢开口，听他主动说起来，便问：“他们为什么称你为‘殿下’，难道你以前是皇子？”

　　听到这句话，他漫不经心地说：“往事如梦，现在谈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很在意吗？”

　　“嗯，也不是。”她坐到他的书桌后，批改起学生的作业。

　　杨起隆看完信后，点着火烧了，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写字。她不会用毛笔，所以写得有点乱，而且还是简化过的字。他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字说：“这个字是賢吧？应该这样写。”说着，他拿过笔，又从手边拿了张白纸，提笔一挥而就，写得龙飞凤舞，极有魄力。

　　她拿在手中欣赏了一会儿，羡慕地说：“我也想写得这么好，可是手边没有字贴，你可不可以写一遍文章，给我当字贴？”

　　他笑起来，说：“我书法揉和了剑法，你会吗？”见她点头，便说：“哦，袁承志是你师父，你的剑法是他教得。他的武功不但高强，还很杂，谁也看不出他出自何门何派，陈之鹤他们服他，除了他的领导才能外，有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你才和他学了几个月，已经掌握剑法的精要了吗？”

　　孟紫岚没说话，起身到院子里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稍微试了试手，便练起“霓裳剑”。杨起隆立在门口看着，看精妙处时，说道：“都说公孙大娘的剑出神入化，我总不相信，以为是文人墨客夸得过了，一个女人就算有些本事也是花拳绣腿，今天看过你的剑法后，才知道那些赞词只怕是名副其实了。好吧，我陪你练一会儿。”说完，回书房拿了把宝剑出来，放到她的手中，说：“我虽然爱剑，善使的却是扇子，你用剑，我们来比试比试。”

　　“等等，”她忙说，“我平常多是和人玩耍，没有应战经验，怕打不过你。你要比试也行，不过，只准用扇子，而且只还是拿扇子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不许动，否则我就不比了。”

　　“好吧。”他笑容可掬地说，“我们点到为止，我不会伤着你。你先出招吧。”

　　孟紫岚将剑鞘擦到左腰间，右脚向前跨了一步，后背微微弓起，右手按在剑柄上。看到她这个姿势，他的眉微微扬起，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这种出招方式，对自己的功夫没十分信心的人不敢用，因为它靠得是剑速，剑出，必中敌人的要害，如果三招过后不能制住敌人，必被敌人所制，和东瀛的忍术有几分相似。杨起隆信守诺言，左手持扇，右手负在身后，飘然而立，微笑着望着她。

　　她没立刻出剑，而是说：“如果我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现在还没想出来，等比完后，如果我赢了，我再想也不迟。”

　　“好。”

　　两人对峙着。忽然，她向后退开，几个起跃之后，再次弹起，借着石阶跳上房顶，杨起隆微微吃一惊，抬头看着她，正想问“怎么回事”时，她一个急翻身，已经跃到他身后，在落地的一霎间，“唰唰唰”挥出了三剑。杨起隆正要挥出扇子，突然一道白光打到眼上，他连忙低头，可是剑上的寒气已经逼到他的脸上，他急忙跃开，同时挥出了扇子。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孟紫岚利用的是阳光，站立时他面朝太阳，她正好相反。她早想到了这层，却不说破，利用身体的动作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跃到他身后，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拨出宝剑，把阳光反射到他眼睛里，又以极快的速度刺出了三剑。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简直迅雷不及掩耳，但是他的速度更快，虽然只能用一只手，他还是躲过了制命的三剑。她已经挥出了三剑，那就意味着------现在优势在他这边。他微笑着，飘然而起，甩手打开折扇，无数钢针刺向她的眼睛。她一惊，迅速跃开，他的针却又跟来。待她正要飞身躲开时，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他已跳到她身后，并伸手将她扯到一边，针如丝般与她插身而过。他用扇子顶着她的下巴，微笑着说：“你输了。”

　　她皱着眉说：“想不到你用这么阴毒的武器，不算大丈夫。”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成功即可。谁说只有女人能用针当武器？”

　　她怒不可言，一反常态，掷下宝剑，一把夺过他的扇子打开察看。扇面并没有特殊的地方，上面画得是一副江山春晓图，可是扇骨却是用铁做的，里边还藏了无数的钢针，细如牛毛，却尖利无比。

　　见她又怒又吃惊，他拿回扇子折起来，说：“正所谓兵不厌诈，敌人见我手持折扇，一般不会起疑心，我便可以制敌于出其不意了。对了，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豁然明朗。兵不厌诈么？呵，只有她这种傻瓜才会让他的当。他是绵里藏针，表面上像个书生，与世无争，暗地里却经营着恢复江山的事业。想到这些，她先前的底气一下子消失掉，淡淡地说了声“没有什么”，便拾起剑转回书房。

　　杨起隆见她先前还自信满满，陡然间情绪言一下子跌到低谷，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他跟进书房，把宝剑插回剑鞘放回原处，坐到她的对面凝视起她。她低着头，看似在看书，目光却没有移动，只是呆呆地地盯着书页。隔了一会儿，他说：“你是想问我京城里的乱子和我有没有关系对吗？”见她没有反应，他说：“你想问什么只管说吧，我有问必答，不会撒谎骗你。”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站起来立在窗前，望着外边绿绒绒的草地。这时，一只信鸽飞过来，他优雅地抬起手让鸽子落在上面，取下它脚上的纸卷，一伸手又让它飞走了。展开纸卷看完后，他转过身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说：“京城传来两条消息，对你来说，第一条可能没多大关系，说得的是桂王——我的皇叔已经被吴三桂擒住了，不日将押解进京。第二条，你要有心里准备，”他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凝重地说：“顺治病危。”

　　最初的一瞬间，她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只是扬起头愣愣地搜寻着他的眼睛，等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后，手一松，书“啪”地掉到地上。

　　“这两条消息对我们俩都是个打击，只不过侧重点不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呢？她走的前一天，他还好好的，和她有说有话，还说，等春天来了，草绿了，他带她去木兰围场打猎。他说的是那么认真，话语还回荡在她的耳旁，怎么会突然病危呢？不可能的，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她再次抬起头，急切地、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想让他告诉她他是在开玩笑，或者他看错了，可是他的眼睛平静如水，表情也很认真，丝毫没有骗她的意思。那么是真得了？她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只是晃了晃，就瘫在地上。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她，好像她的表情让他觉得很有趣似的，过了一会儿，见她还在傻傻地坐着，便说：“一个打击，很重。不过，也许是好事呐！你想不想回去看看他？”

　　“可以么？”

　　“你没有坐牢，腿长在你自己的身上，想去哪里不必问我。不过，这里离京城很远，至少有两天的路程，你只怕还没出河北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如果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我来这个混顿世界唯一的目的就是他，他死了，我活着的目的也消失了，就算你们不给我下毒，我也会随他而去。这个世界不容我们，还有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们一定会比这里好。”之前因为牲命悬在他手里，她不敢说重话，更不敢违拗他，现在听顺治要死了，她的心一下子空了，什么也不怕了，想到自己之所以和顺治一别永决都是因为杨起隆阴谋复国的妄想，更是怒火中烧，怨恨、懊恼、焦虑、痛苦一咕脑都发泄出来。“杨起隆，不，朱慈炯，朱三太子，你以为顺治死了，你复国的梦就实现了么，不，我告诉你，那根本不可能，朱家的江山完了，大明完了，就算你是朱无璋转世也改变不了！”

　　“是吗？”他平静地说，“你是谁，凭什么敢断言大明完了？！中原是汉人的江山，大明已经统治了几百年，将来还会统治下去！满人不过是大明的小挫折而已。你看着吧，当然，如果你能活到那时的话，江山，他们怎么拿去的，我还让他们怎么送回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联合吴三桂和朝庭对抗，把满人再赶回关外，可是那样的人你还能相信吗？不正是他把满人请进关，把你的江山送给他们的吗？！我不知道你怎么去说服他，不过我告诉你，吴三桂不仅没有廉耻，还没有自知之明，即使他答应帮你也是为了自己，他也想当皇帝，你手里的那点兵马又能耐何他多少？”说完，她大步跨出门，飞奔而去。

　　她不认识路，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她知道只要顺着大道跑一定能跑回京城，因为那日落的地方，有一颗心正等着她去捂热。

　　她拼命地跑着，觉得又回到以前的情景，当时她离开仙界也是这般跑着，并坚信她一定能达到他，现在也是同样的坚信支持着她跑过一条条小溪和一道道山岗。她不知道体内的毒什么时候发作，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知道，只要停下就永远停下了，死亡不会因为怜惜谁而放慢脚步，她也不能因为劳累而放弃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

　　后面传来杂踏的马踢声。是追兵吗？她想躲开，可是就在马蹄声近在身后时，一条细长结实的手臂突然伸过来，将她捞上马背。“如果我们快些，也许明天天黑前能赶到。”这个声音说。竟是杨起隆！后面还跟着王士元、赵伯岷等七人。见她要说话，杨起隆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掉下去，就抓紧了。我以前可没和别人同骑过马，不能保证会护好你！”说完，把她抱紧，挥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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