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夜带刀

作者:十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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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胡定方义正言辞地否认。
      叶星虹似乎笑了一下,“现在不坦诚,老了会后悔哦。”
      胡定方不以为意,“我还年轻得很。”
      叶星虹撇过脸去,对着烟尘滚滚的远处又笑了一下,这次他笑得深,脸颊上隐隐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明朗舒俊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稚气,“早点过去看看吧。”
      他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密匝匝的阴云,黑白分明的眼睛笼罩其中,阴晴难辨。
      叶星虹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英气缓缓退去,徒留下夕阳下苍凉的剪影。他以足点地,纵身飞入昏黄的天幕中,一句浅浅的叹息被晚风环抱着凉凉地划过胡定方的耳朵,“少年人呐。”
      胡定方不解其意,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如归鸟一样轻巧地落到山宅的废墟边。
      这座难得符合裴如倦审美的精巧宅邸已经连同它依傍的山体一起夷为平地。四散的碎石瓦砾分辨不出旧貌,雕梁画栋只剩散发着余温的残骸。那些在爆炸中匿形的器物,或许仍旧停留于此处,只是巨响后换了个难以辨别的形态。
      宅子周遭的枫树在余波的冲击下拦腰截断、歪倒一片,最远躺在几十米外,足以窥见爆炸的巨大威力。
      前院里,胡定方发现几根弯曲的铁条插在斜地上,依稀还能看出是个笼子的形状,“不见老虎的尸体,难不成又跑了?”
      叶星虹闻言围着笼子转了一圈,不小心踩到一块硌脚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烧黑的铁块半埋在污泥里,“看样子是有人放走了。”
      这不算个好消息,至少能从侧面证明,这一屋子的人极有可能都被杀人灭口了。
      大堂的位置,顶梁柱几乎烧成了焦碳,似乎轻轻一触,就会化成齑粉。空气中全是漆料、铁器炙烤烧灼后的难闻气味。好在山中水气丰富,大火未能成型,只有零星几蔟火苗在焦糊的木梁中若隐若现。
      胡定方迎着漫天飞扬的尘灰走了进去。高温未消,残存的温度足以烫红手掌。
      一股令人不敢细想的肉香时不时往人鼻子钻。
      他循着味道进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交叠的木梁后面,一个几米深的巨坑静悄悄地趴俯在视线的死角处,再往后整片山崖削去大块,地面塌陷,摇摇欲坠,怕是不能长久地负担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胡定方拍了拍衣裳上沾了灰的松石图案,往后多退了几步,然后一个助跑,双脚蹬在残垣之上,借力跳到能看清全貌的高度,在空中停了几秒,快落下来时拧身转到大梁上,轻轻一使力再落会院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观赏性极佳。
      叶星虹站在后头,不住拍手叫好。
      胡定方脚步站定,望着砸落的栋梁间,沉声道:“里头还有一个。”
      叶星虹收起笑容,往前一步,正色道:“一起吧。”
      两人提气再进去,叶星虹只有脚尖点在地上,身姿好像轻盈的蝴蝶。
      他的轻功远在我之上,胡定方看一眼他不沾点尘的白靴子,昨天他是在故意泄露行踪吧。
      一只烧得不剩水分、蜷曲变形的胳臂从木梁间伸出来,好似一段破土而出的虬根。
      叶星虹见状看了胡定方一眼,这截手臂烧得和压住他的木头一般无二,眼力稍逊的隔得远了很难看出来。
      两人快手搬开压在其上的几根木梁,一具扭曲的尸体露了出来。
      这人侧躺在地上,浑身焦黑,衣裳破烂,皮肉下隐约可见红褐的筋膜,五官在火舌的舔舐和木桩的重击下混沌一片,两排牙齿突兀而尖锐地镶嵌其中,淋漓的污血从齿缝里渗出来,看起来狰狞可怖,如同市井怪谈中食人的恶鬼。
      但这幅惨状不能吓退两人,叶星虹以极其冷静的口吻说,“看骨骼应该是个男人。”
      胡定方点头,“个子也不高,可能是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
      他试图挪动尸体,但尸体和地面接触的皮肉已经在高温下化成粘稠的糊状,紧紧地粘在上面不能分离。稍一用力,其中未受波及的五脏六腑、筋膜血肉就会像水一样流泻下来。
      叶星虹觉得有些恶心,微微皱了皱眉,别开脸去,“还是算了吧。”
      胡定方依旧神情专注,他面不改色地双手托住尸体的腋下一用力,一阵撕裂的声音过后,那具男尸被他拖了出来。
      地面上,细长条的熏黄人皮安静地躺着,边缘上带着撕下来的沾血肉丝。
      一小块青碧的残片覆盖在模糊的皮肤下面。
      胡定方拨开那块皮肤,将东西拾了起来,那是一块玉的残骸,在渐深的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朦胧中可见上头似乎活物一样流动的花纹,像是天上不歇的流云,像是地上不断的川流。
      叶星虹忍着恶心凑过来看,看了几眼,突然一把抢过来,对着月光惊奇道:“呦!这个可是好东西啊!”
      胡定方的目光一起凝在玉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疑惑,似乎在说“别卖关子了”!
      “往生玉!”叶星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夹杂着遗憾的兴奋光芒,“这是瀛洲祭器——往生玉啊!”
      胡定方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就跟瀛洲扯上关系了?
      “往生玉,瀛洲至宝,可通冥府。返魂香,宛丘秘药,能达上苍。”叶星虹越说越兴奋,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自从五年前瀛洲亡国,它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居然藏在这里!”
      胡定方适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结论的,不过显然它已经碎了。”
      叶星虹猛地一怔,像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得偿所愿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眼中已经换上了摧心剖肝的惊痛。
      他垂下高举的手,神色有点恍惚,“碎了啊?”继而又转为淡然,垂头盯着躺在手心的碎玉呢喃,“总归是还有一小点儿。”
      胡定方正想向他要回残玉,几个手持火把、身穿衙役制服的男人跑了过来。
      断壁残垣中焦尸倒地,暧昧火光下场景骇人。叶星虹眉眼间还残存着几分未及平复的癫狂,胡定方眉高眼深、瞳孔碧绿、一身血污,两个看起来都不像好人。
      为首的衙差头脑一热,大喝一声,“恶贼休走!”其余几个闻言立马朝两人扑上来。
      胡定方下意识一脚踹过去,被踢中的人飞出去老远,落地后翻滚几圈,撞到树墩晕了过去。
      叶星虹一股悲愤绝望的情绪亟待发泄,下手失去了往日的分寸。他对冲上来的人毫不客气,抓住他的手使劲往身后一拧。
      只听“咔吧”一声,叶星虹松开了手,那人抱着断了的胳膊跪倒地上,没一会儿就疼昏过去。
      胡定方看他又抓过一个人动手,赶紧冲去过阻止,“发疯也要挑时候啊!”
      不等他近身,叶星虹一把夺过衙差挂在腰间的官刀,甩手朝胡定方扔过来。
      伴随着一声“别动”喝止,刀身擦着胡定方的脸飞了过去,与他背后呼啸而来的箭矢相撞后一起落到地上。
      破空之声不绝,胡定方迅速转身,又一只银色的箭头直逼眼前,在皎洁的月光下明灭着不详的青色幽光。
      千钧一发之际,胡定方倏地偏头,皮质的刀鞘旋转着从他脑后飞出撞偏这一箭。
      他身后,叶星虹踹开衙差,手背上擦出一片血痕。
      第三箭接踵而至,衙差们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愣怔不止,叶星虹脸色灰白,忍痛掐着手腕高声提醒道:“还发什么呆,抓紧躲起来!”
      一众衙差如梦初醒,纷纷闪身躲藏。
      胡定方一翻手,修长的手指间突然夹上三枚金珠,朝箭来的方向掷出去。其中一枚金珠在空中与箭尖相碰,金属急速摩擦的铮鸣声裹挟着四溅的火花炸开来,箭身歪斜,落在他的脚边。
      另外两枚分别打在附近的树上,树身轰然断裂,隐藏其上的杀手不及躲避,摔了下来。
      那杀手见行迹暴露也不恋战,立马抽身撤退。
      胡定方要追上去,却被叶星虹抢先一步,他的身影好似风中飘萍,闪转几下消失在茫茫夜空,只剩清朗的声音四周回荡,“这位壮士就压给你们啦,我去去就回。”
      胡定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跑得倒挺快。
      片刻后,衙差们从各自躲藏的树木、乱石之后探头探脑得冒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定方。
      胡定方瞪回去,几人都不害怕反而冲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生怕他丢下自己跑了。
      胡定方无奈,承诺道:“我不走。”
      为首的衙差地凑过来,“不知大侠是哪条道上的?”
      裴如倦狡黠的笑容在眼前闪过,胡定方掏出从风波狱里顺出来的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板着脸道:“重明卫查案!”
      衙差听了“重明卫”三字,汗毛直立、如临大敌,悻悻地挪开一小步,拉远两人的距离。
      但是良好的职业操守还是让他忍不住弄清楚眼前的情况,硬着头皮问,“那这是?”他先是环视炸成废墟的宅子,又指了指丢在一旁的焦尸,未尽的问题不言而喻。
      胡定方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恶贼,被同伙送走了。”
      衙差脸烧得通红,回想起自己先前冲他大喊的“恶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好我有事需要你们帮忙。”胡定方招招手,四散的衙差围拢上来,“有人知道这座宅子是谁的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衙差立马答道:“是朱顺家的!”
      胡定方闻言略有疑惑,碧绿的瞳孔精光闪闪锁定在他身上,“这么肯定?”
      那人被他异于常人的眼睛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交代,“朱顺今天杀人跑路,我们进山来看他是不是躲到这里了。”
      “杀人了?”胡定方挑眉重复,“杀的谁?”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岳父岳母,还有他老婆!”
      为首的衙差听着他实话不断往外冒,不由得冷汗直流,偷偷伸手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抓紧闭嘴。
      不料,他这番小动作逃不过胡定方的眼睛,“行了,还是你来说吧。”
      胡定方抬起手,指尖从老实衙差滑到他面前,“就你了,你不是领头的?”
      衙差哂笑一下,连声道:“您问,您问。”
      胡定方继续问,“现在住这宅子的人,认得么?”
      衙差摇头,“这宅子荒了多少年了,早不住人啦。”
      胡定方又问,“今天上山碰上过猎户打扮的人么?”
      衙差回想了一下,“没有吧,上山后只碰到个小娘子提着篮子去送饭,说是见过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
      胡定方再问,“什么模样?哪里几时见到的?”
      “模样没看清,手倒是挺白的,不像……”衙差说着说着错愕地瞪大了双眼,突然没了声音。
      胡定方英挺的剑眉拧在一起,叹息着接话道:“不像是个农家女吧。”
      “是……是吧。”衙差吞了吞因紧张分泌出的口水,尴尬地扯出一抹假笑,“您真是你料事如神!”
      胡定方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多呈不让,放跑了我找的人。”
      几个衙差被他说得脸色一白,浑身发抖。
      胡定方见状摆摆手,“别害怕,总归你们也不知道。”
      他打算学着裴如倦的样子来个恩威并施,话还没出口,微凉的夜风就送来裴如倦急切的喊声,“胡缨,你在么!”
      胡定方下意识地提高声音,“这儿呢!”
      他回过身,只见裴如倦面色焦急地骑着头小骡子朝他赶来。郭翰和几个衙差护在他周围。
      胡定方跑着迎了上去,脏手在衣摆上使劲蹭了两下,一把将人扶下来,哭笑不得道:“怎么这么娇气啊?”
      裴如倦白了他一眼,没有辩驳。
      郭翰笑着替他解释,“裴大人着急找您,不小心崴脚了。”
      “不要紧吧!”胡定方闻言,立马蹲下拿起他不自然点地的左脚就要脱了鞋查看。
      “成何体统!”众目睽睽之下,裴如倦窘意上头,不自在地抽脚挣扎。
      胡定方见他挣扎得厉害,连忙松开手,“小心伤了自己啊!”
      裴如倦故意拿受伤的腿撞了撞他,嘟哝道:“才不要你管。”
      胡定方隔着布料,小心轻揉着他的伤脚,“还好,肿得不厉害,回去给你按摩下。”
      郭翰看到这一幕,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打断道:“那个……人找到了,不如我们还是……”他见腻腻歪歪的两人都把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笑了一下别开脸,那具焦黑的尸体正好闯进视线,郭翰吓了一跳,大骂一声,“哎呦我去,什么玩意儿!”
      胡定方小心地搀扶着裴如倦走过来,不耐烦地回答他,“尸体啊。”
      裴如倦借着他的力道缓缓蹲到尸体旁边,示意胡定方掰开尸体的嘴,然后直接撸起袖子,伸手往口腔深处探。
      郭翰和一众衙差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齐齐惊掉下巴。虽然说仵作验尸都是一个程序,但换个霁月光风的世家公子来做,总是令人格外震撼。
      没一会儿,裴如倦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撵了撵指尖的血,“很干净,爆炸前就死了。搬回去找仵作开颅确定下吧。”
      郭翰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敢去看他的手,“是没有烟灰啊。”
      裴如倦没搭理他,转而去问胡定方,“就找到一个?”
      胡定方惆怅道:“炸00药是在大堂后边引爆的,其余的可能都炸成碎末掉下山崖了。我一个人不好找啊!”
      “那就有劳郭大人和几位差大哥了。”裴如倦冲着偷摸观察自己的诸人勾唇一笑,“抬上这具尸体,咱们去山崖下看看吧。不介意吧?”
      郭翰点了点头,两个衙差趁着胡定方向裴如倦讲今日见闻,砍了枫树手脚麻利地拼出一副担架。
      胡定方刚把裴如倦扶上骡子,一个人影刷地一下落到跟前,骡子受惊差点把裴如倦掀下来,还好胡定方牢牢抓着缰绳钳制它。
      “叶大侠,你不是畏罪潜逃了么?”裴如倦凉凉地看着来人。
      叶星虹不仅手背擦伤,手臂上也有一个简单包扎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这怎么说的,我明明是奋勇杀敌去了。”
      “敌不会都跑了吧?”胡定方扔了一瓶伤药给他。
      “多谢啊!”叶星虹道过谢后解开缠着的布条,露出手臂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往上倒药。
      裴如倦这才发现他伤得不轻,左上臂血红一片,伤口边缘皮开肉绽、青紫难看,还沾着凝固黑血。
      叶星虹注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箭上有毒,毒血都逼出来了。”
      裴如倦点头,重拾胡定方刚才的问题,“你追的人呢?”
      叶星虹接过郭翰给的干净布条,包扎好上口,面露可惜,“自尽了,前边躺着呢。太沉了,我受伤不好拎。”
      裴如倦冲他伸手道:“往生玉呢?”
      “不能给我多稀罕两天?”叶星虹抬起苍白的脸,扬眉带笑,眼中情绪不明地看着他。
      裴如倦不为所动,“证据充公。”
      “好吧。”叶星虹无奈,未受伤的是右手伸进怀里翻找,摸了片刻后,神色大变,不可思议道:“不见了!”
      他神情不似作伪,但裴如倦就是不信,闻言就要跳下骡子,亲自去找。
      胡定方慌忙拦住他作死的动作,自己上前拉出叶星虹颤抖的手,只见他手上沾着一点湛青色的水痕,层层衣衫上也隐隐透出一小块同样的水迹。
      “融化了?”胡定方点了一下叶星虹指间的痕迹,发现它明明在叶星虹怀里裹了许久仍是冰凉沁人,“真的融化了?”
      “不是吧!”裴如倦挣扎着非要跳下来看。
      胡定方连忙拉着愣怔的叶星虹凑到他眼前。
      裴如倦轻轻摸了摸叶星虹外衫上透出来的痕迹,好像冰一样,“真的化了!”
      叶星虹闻言恢复了神智,直接敞开衣衫低头看,他放残片的暗兜只剩一道滴落的痕迹,像是曾有人窝在他怀里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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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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