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念

　　“太子殿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本王就先行一步了。”陈哲有些不耐烦，他来了小半个时辰拓跋翼都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喝着酒，似乎就是叫自己来看他喝酒的。今日宫中也会有祈福、灯会，他本想进宫看看母妃，怕她因为身份落差大而心中不郁。但是拓跋翼提前约了自己，他怕耽误了事情便只让许慎送了一只结好了网的喜蛛进宫，现在看他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宫。
　　“定王殿下不来一杯？”拓跋翼好像没有听见他提出要告辞的话，反而执壶给他斟了一杯酒。
　　“本王先干为敬。”陈哲举杯致意，准备喝完便走。
　　拓跋翼见他放下了杯也不叫他，一口闷了杯子的酒，才抬头向楼下努了努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陈哲好奇地探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望月楼是这条街上最高的酒楼，每当有灯会前夕这里的雅间都是千金难求。他们今日所坐的雅间视野极好，整条街的灯海都尽收眼底，所以他一眼便看见了相携而来的一对俪人。

　　顾嫣极少穿这样淡雅的颜色，穿到身上才发现裙上用金线绣了莲花，行动时衣料在灯光下波光潋滟，裙斓上的花好像随着水波起伏飘荡。她觉得招摇想要换掉，却被采葵按住了，挽了一个飞仙髻，簪上一支琉璃簪，簪首是一朵并蒂莲。哥哥见了直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出了门才发现徐令成也穿了一件紫色的锦袍，上头也是金线绣的莲花纹样，她趁他不注意狠狠瞪了顾岐一眼，后者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好在徐令成还是与往常一样待她才让她渐渐抛去了刚开始的那份不自在，与寻常一样说笑起来。
　　“我去给你买盏灯？你在这里等等我，别乱跑。”徐令成将她领到人少一些的一棵树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铺子。
　　当他提着一盏琉璃莲花灯回来的时候，顾嫣瞬间怔住了，徐令成见她表情不对和煦问道，“怎么？不喜欢？我看这样子别致，与你今天的打扮也相配，我当你已经长大了不喜欢那些小动物了呢，不如我们去换个兔子灯？”
　　顾嫣也就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不过一盏灯罢了，她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灯嗔道，“我多大了啊，再提兔子灯该让人笑话了！”
　　“哦？那便等你带孩子出来逛灯会我再给你买吧……”
　　“哪来的孩子……”顾嫣说到一半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哑了声。
　　徐令成见眼前的女子脸颊飞红羞得不敢直视自己笑出了声，抬手抚过她平整的发髻，“好了，不逗你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嫣觉得头上一沉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却被对方牵住了手，她还沉浸在方才的羞窘里一时也没有发觉不妥便被人牵走了。
　　今日是七夕，街上的少男少女更加出格的举动都有，徐令成与顾嫣二人牵手而行委实不算什么，可是两人样貌出众不久便引得旁人纷纷侧目而视。顾嫣扛不住被人这样打量提起裙子拉着身边的人快跑起来，徐令成嘴角挂着一丝纵容的笑轻松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陈哲依然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盛京旧俗定了亲的男女，男方若对女方非常满意便会在婚礼前送上金簪，寓意情比金坚。不过世家大族的未婚夫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在婚前便情投意合的，况且双方嫁娶耗费颇多，哪里会在意一支小小的簪子，所以这习俗便渐渐不再盛行了。若是在从前徐令成所为他定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看着另一个男子对她珍之重之，细枝末节也放在心上，丝毫不放过任何讨她开心的机会，他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事情，他也本可以做到。
　　拓跋翼看他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心里嗤笑他早干嘛去了，面上的嘲意却在想到方才两人牵着手的背影时僵住了，他直接提起酒壶仰头就灌，“咳咳咳……阿嫣特别喜欢逛灯会，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老镇北侯为着她母亲一意孤行住到寺里去的举动负气直接将阿嫣从老夫人身边抢了出来扔在了庙门外，试图逼迫她的母亲开门。阿嫣随着他在门外不吃不喝跪了两日夜才等得老夫人将顾岐从军中找回了，那日正是上元节……她的身子幼时便不好，好在练武练了这些年才留的一口气在，顾岐见状怒不可遏一路疾驰带阿嫣回府求医……她醒来以后一言不提父母的事，只说上元夜的灯会真好看，谢谢哥哥带嫣嫣去看灯……阿嫣，我带你去看灯好不好……”
　　陈哲见对面的人眼神涣散脸颊通红，便知道他喝醉了，嘴里嘟囔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偶尔可以听见顾嫣的名字。他皱眉吩咐许慎将人送回驿站去，临走前他不耐烦地说道，“把他的嘴给本王堵上。”阿嫣？叫得那么亲热想要做什么？
　　许慎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地照办了。

　　寻芳楼，顾岐在一片揶揄声里笑着关上了门，待门外的笑闹声消失不见时他脸上的笑瞬间收了回来肃容道，“怎么还没有走？”
　　“芊芊愿意为侯爷做任何事，求您别赶我走……”跪着的女子径直解了衣襟，深红色的轻纱落了下来，她膝行向前抓住了男人的衣摆，微仰着的脸上两行清泪不似在恳求更像是在勾引。
　　她很美，也很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美丽，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炉中点了情香，她哭得这样楚楚可怜，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抵得住她这样的情态，只要过了今晚，她暗暗给自己鼓气，挺起胸口磨蹭男人的小腿……

　　“那位芊芊姑娘是何时来的寻芳楼，我怎么从来不知这楼里还有这等佳人？”大堂里一位粗犷的汉子大声嚷道。
　　周围的人皆不怀好意地笑道就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众人笑够了才有人慢吞吞解释道，“兄台有所不知，这位芊芊姑娘是上个月刚出来陪客的，当夜她没出来多久便被北边来的一个客商梳拢了，据说第二日一整日她连床都没下来……”那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众人自然会意猥琐附和着说了一些荤段子。
　　“哎……爷怎么光说话不喝酒呢，可是嫌奴家伺候的不好？”海棠虽然面上笑着心里却极为不忿，那位富商出手阔绰，一夜过去竟然直接包了芊芊一个月，要知道住在这里的花用都够赎十个芊芊了！她们好些姐妹都羡慕她的好运气，说不定不用迎来送往便能直接被接出去做个二房奶奶。结果一个月还没到那人便不见了踪影，芊芊整日魂不守舍的，她还幸灾乐祸了好阵子，没想到人家转眼又攀上了镇北侯……
　　那男人见身边的女人虽然不如方才见的芊芊勾人心魄但眉梢眼角也透着媚意，当下火上心头顾不得还在大堂径直将手伸进她的衣内……
　　海棠虽然不满他的举动却不敢闪躲，只能一边引着人进房一边讨饶道，“嗯……爷，您轻点。”
　　若是她没有被拖进房里便能看见她方才又恨又妒的芊芊被人丢出了门外。

　　“砰”的一声巨响，芊芊没能感受到想象中的温情便感到抓着自己的手一用力自己便飞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剧痛甚至让她忘记了赤身裸体的尴尬，她含着泪看向气势逼人的男人，“侯爷何必如此无情……”话还没说完，眼泪便跟不要钱似的流了下来。
　　“心术不正。”顾岐冷声道，他情急之下闯进寻芳楼躲追兵便顺势包下了刚刚挂牌的她，他许了她重金甚至答应为她编造一个假身份日后可以清白地嫁人成家，过上正常的日子。没想到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竟然想算计自己，自不量力！他不再看地上的人只淡淡对着闻声而来的老鸨说道，“这般不会伺候人的姐儿，本侯还是第一回见……”
　　老鸨还想再保一保芊芊，毕竟调教了那么久，身段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刚开始接客便赚了那么多，假以时日可是一棵摇钱树啊。满盛京城谁不知道这位北疆的战神惯于流连风月，最是怜香惜玉，她滴溜转着眼睛开口道，“侯爷息怒，芊芊这丫头没什么见识惹怒了您，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价。我这就叫紫云来陪您……”
　　“不懂事的人就不该再放出来。”顾岐甩袖便往楼下走去。
　　“哎，侯爷别生气，我这让人处置了她……您不如再听听曲……”她哪里敢真的得罪这尊大佛急忙追下楼去，临走前不忘招呼一旁的护院，“拖下去处理了。”
　　直到被拖进了柴房，一群平日里她正眼都不愿给的男人围了上来，芊芊才反应过来……这下是彻底完了……

　　顾嫣拉着徐令成跑了好一段路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还没说什么便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河对岸晃了一下，她皱着眉看了对岸那一片的红灯笼严肃地看向了身旁的男人，“我有没有看错，方才那是不是大哥？”
　　徐令成目力比她要好，自然看清了对方的脸，自然也看清了对方朝自己打的手势，“对面那么多人许是相似，我眼里只有你，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旁人？”他的眼里柔情满溢。
　　顾嫣避开了他想要摸自己头的手，肃着脸在他的脸上身上扫视了几圈，试图从他的表情、举止中发现端倪。父亲突然离世的时候哥哥还不及弱冠，甫一接手偌大的镇北军，不服他的人众多，甚至有人当面给他难堪。那时他成日成夜的流连花街柳巷更是为他的名声添了许多非议，她知道他是为了麻痹暗中的敌人让他们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才好一网打尽，但是也担忧他真的沉溺于女色之中。
　　后来虽然他以雷霆手段收服了镇北军，却也落了一个浪荡的名声，又暴戾又贪花好色，原本有了苗头的婚事也再没了音信。祖母心焦不已他却变本加厉，下了值便爱往那风月之地去，性情也变得越发阴晴不定起来，她没好意思和太后说玉面修罗的名声并不全是因着他好看又骁勇善战，而是因为他多次在青楼闹事，有时是与人相争女子，有时是觉得人服侍得不好，更有甚者是厌烦楼里的脂粉气！顾嫣有时候听见越演越烈的传言都想骂他若是嫌弃人家的脂粉气就不要去青楼，可惜顾岐对着她依然是百依百顺和颜悦色的好兄长，再加上她多少知道他因何浸淫于此便不忍多加苛责，只是对他的行踪看得格外得紧。
　　若是发现他又去寻欢作乐也不阻拦，只是他前脚进了楼后脚她便换了男装去寻他，她并不闹事见了人便作欢天喜地的姿态，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他讨论台上的姑娘哪个容貌佳、哪个身段好、哪个声音婉转动人。久而久之，顾岐顾着她的名声倒是去的次数越发少了。
　　如今他们分别三年有余，又见人故态复萌她如何不着急，见从徐令成的嘴里套不出话来便甩开他迈步就要往桥上去，“令成哥你惯为帮他打掩护，我不信你，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徐令成见状连忙拉住了人，“阿嫣不要心急，大哥做事向来有分寸的，他久不在京，许是有应酬也不一定的。再说了大哥在围场的部署哪里是一日之功，他总是要处理一些痕迹，你这样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岂不是无端暴露了他？”
　　顾嫣被他说地脚步一顿，哥哥能在京里掳了苏慧娟又堂而皇之地送回来，甚至可以在围场事发前守住苏家与一众同党的府邸，这些事情哪里是一日之功？他必然早早就潜伏在了城里，或许与她当初猜测的不错，就是在某家青楼里也不一定，毕竟这地界鱼龙混杂，最是便于藏匿行踪……她贸然冲过去会不会破坏哥哥的经营？
　　徐令成见她停下来连忙打岔道，“等晚上回府见了面你再细细盘问他也不迟，可是你再不走我订的那家烤肉铺子可就要关门了……”
　　“你当真没有看见他人？”顾嫣狐疑道，难道是她草木皆兵，可是哥哥的身影她总不能认错吧？
　　“我都说了，我的眼里如今只有你，压根容不下别人……”他的神情极为诚挚，顾嫣见着越逼越近的俊脸一阵心慌，顾不上追究旁事，自然也没有看见他隐蔽地朝着身后打了“事成”的手势。

　　“唔……侯爷如今可以松开我了？阿嫣姐姐已经走了……”段珮珮今日出府又故技重施甩开了姐姐与一众侍女，逛了一阵子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便百无聊赖的趴在桥栏边看着灯时就看见了顾嫣的身影，她正要出言招呼时便从身后被人捂了嘴。她虽然惊慌却很快平静了下来，估计了身后人的身高猛地用头撞了过去，对方闷哼一声手上的劲道松了几分，她趁机咬了上去……直到舌尖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对方也没有放手，她彻底慌了若不是被捂着嘴当时就能嚎啕大哭，没想到眼泪落到了那人的手背上时那人的手臂却僵了片刻。
　　桥下的人少，顾嫣与徐令成的说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段珮珮立马又激动了起来，挣不开禁锢便直直向桥栏杆上撞去，想发出动静引她过来。顾岐见状没办法只好将人转了个个，指着顾嫣的方向示意小姑娘噤声，他想着妹妹一向的做派心头发憷想也不想便制住了桥上的人，若是她到了桥上便可以清晰瞧见自己的藏身之处，那岂不是连令成也连累了。结果没想到这平南王府的丫头颇有几分血性，那一撞他丝毫没有防备，现在下颌还隐隐作痛呢！现在居然还敢往桥上撞，这要是撞出个好歹他更加说不清楚了，早知道还不如就让嫣嫣发现算了，不过是烦了一点。想到小姑娘方才落的泪，他堂堂大丈夫竟然在欺负一个小女孩不免有点羞愧，一时间心软便暴露了身份，希望她认出自己可以不再挣扎以免前功尽弃，完全忘记了可以直接把人打晕。
　　段珮珮惊魂未定之下看见顾岐的脸倒是松了一口气，堂堂镇北侯总不会对她一个小女孩怎么样，她的心还没落到实处就听见桥下顾嫣质问安乐侯世子的话又回想了顾岐来的方向，敢情是喝花酒怕被妹妹抓住啊！
　　顾岐见小姑娘的杏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眼里的惊慌便半点不剩，全然变成了鄙夷！他顿时觉得好笑，他见她年纪小不忍再吓她，结果对方一点感激都没有，反倒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真是搞不清小姑娘的心思。他
　　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威胁道，“不许说出去，知道了么？”
　　段珮珮“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亏她以前看话本子还以为镇北侯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呢，没想到不仅逛青楼还吓唬小姑娘，果然姐姐说得没错，话本子里写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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