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底开出的花

　　田文道示意司机走后门，绕过围观人群。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件事的社会影响有多大，他绝对不愿意女儿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丁行健申请不公开审理非常满意，果然是名律师，为当事人考虑周全。
　　进入大厅之前，田甜对田文道说：“爸爸，您不要进去了，好吗？我会紧张。而且这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愿让您看我在那里被盘问。”田文道皱着眉说：“现在知道紧张了，早给爸爸说，何至于这样？”田甜怕爸爸又生气，赶紧搀着他的胳膊，身子扭来扭去，一副犯错误小孩子的窘态。田文道最经不住女儿这样，嗔怪地看着她，哄劝道：“有爸爸在，你才不用怕呢。答应你，我坐在一个你看不到的角落。”爸爸已经让步，田甜只得答应，不过心里还是不好受。挥手告别，她是被告，要从另一个门进去。田文道看着那道小门，虽说不是什么大案子，但想想掌上明珠要站在被告席上受审，心中顿生恨意，对身旁的助理方林军说：“幸亏你及时告诉我，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女儿，如果今天官司输了，我必定会给他们还回去！”方林军点点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田甜就是太善良，人善被人欺。”
　　田文道和方林军在旁听席最后一排落座，因为是不公开审理，整个审判庭里显得空荡荡。原告、被告、双方代理人都已落座。
　　丁行健走到田甜面前，上下打亮一番，依然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不错，衣服很得体。”田甜呆了几秒，心想，这是品评服装的场合吗？大律师的思维真可怕。
　　“别多想，没有夸你的意思，服装朴实，显得人乖巧，可以博得同情分。”淡淡的声音继续说着。
　　田甜“噗嗤”一声就笑了，原来严谨的大律师也要靠这些小伎俩？冲着丁行健眨眨眼，调皮地说：“那如果赢了，就不都是你的功劳，律师费是不是可以打折？”丁行健轻轻嗓子，嘴角挂上肉眼不可见的笑意，心想：很好，状态不错。嗯，这女孩儿确实招人喜欢，笑容很有感染力。想到这里赶紧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嘴里嘟囔着，别瞎想，别瞎想。田甜刚想问他，唐严庆还没回来，怎么办，就只见到他的背影，似乎并不担心。
　　庭审按程序进行着。双方代理人你一言我一语，辩论激烈。原告律师抓住田甜没有急救经验和资质，咄咄逼人，认为不当急救措施造成了当事人的伤害，导致至今昏迷不醒，应当负担民事责任，申请赔偿，由被告负担原告今后的一切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费100万元。
　　丁行健不紧不慢，先放映了一段视频。田甜看到是她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期间，参加急救社团活动的一些照片，还有三位肤色不同的同学，用英文讲述社团的学习经历和参与过的急救工作，并证明她在连环车祸的急救中，为医生争取了时间，挽救过多名伤者的性命。视频上都有中文翻译，田甜都不知道这些资料丁行健是如何得到的，有几张照片她自己都没见过。看着老同学在屏幕上向自己问好，她湿润了眼眶。
　　法官和书记员看着视频再看看文静乖顺的被告，频频点头，其实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无奈法不容情。被告律师脸色灰暗下来，继续辩护：“以上这些资料只能证明被告参加过急救，但不能保证此次的急救措施就是得当的，专业医生的判断都有可能出错，何况一个连菜鸟都算不上的人！有些病症是不能做心脏按压的，比如肋骨折断，我的当事人摔伤，极有可能造成骨折，如果此时做心脏按压就会被断骨刺穿肺叶或者心脏。”
　　丁行健冷笑一下说：“烦请对方律师不要臆想，据医院提供的资料，原告并未出现您所说的病症，把不曾出现的情况强加在我当事人身上，是一个专业律师该有的职业操守吗？”对方律师面红耳赤，用手指着丁行健，怒斥道：“你，你！不得进行人身攻击！”
　　法官清清嗓子，说：“原告代理人注意言辞，请就事实进行辩护。”田甜看着面如猪肝色的原告律师，忽然有点同情他了。
　　接着丁行健又请出了原告的急救医生，描述了病人的病情，他们都肯定了田甜吸痰的措施确实挽救了病人的生命，心脏按压也很正确，病人至今未苏醒是因为心肌梗塞，送医时间过程过长造成的。
　　被告律师询问证人：“请问病人气管异物阻塞和心脏病突发的窒息的急救方法一样吗？”
　　医生说：“不一致，前者主要是吸出异物，后者要做人工呼吸。”
　　被告律师继续询问：“那么如何判断两者的不同呢？”
　　“作为专业医生是通过仪器检测，病人家属描述病情和经验来判断的。”
　　“很好，那么被告根本不具备以上三点的任何一点，请问被告是通过什么来判断的呢？”
　　田甜脸通红，被这样质疑，她自己都不自信了，是呀，当时是怎么判断的呢？医生发现自己的回答好像帮了倒忙，惊慌又愧疚地看着丁行健。
　　原告律师乘胜追击：“所以被告自己都回答不出来，这就说明她所谓的急救是盲目。不错，她确实为我当事人吸出了痰，我个人也对她的行为很敬佩，自问我自己是做不到的。但是，这也只能说是她瞎猫逮着死耗子。而且说不定她是在做人工呼吸时，不够专业，碰巧吸出了痰。如果这样，说不定就算她不采取措施，我的当事人本身可以自己咳出痰来，是她的所谓急救造成病人窒息时间延长，病情加重！所以被告必须承担赔偿责任！”
　　田甜越听越心惊，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是我害了他吗？当时确实情况紧急，好像没有仔细观察。
　　丁行健淡淡地说：“我在一次提请对方律师，不要主观臆想，您的辩词里，不确定的词汇用量太大。”
　　没有想到法官大人微皱着眉，说：“驳回被告律师，原告律师的辩词是建立在你方证人证词的基础上的，有科学根据的。”
　　田文道在远处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心中烦闷，对方明摆着就是要钱，再这样下去，不仅要给钱，关键是伤害了田甜，这么善良的孩子，却要遭这份罪，当初真不应该答应她出庭。
　　丁行健也没有想到会被驳回，紧皱着眉。
　　原告律师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法官说：“我方也有一段视频播放。”屏幕上是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主任，他从专业角度阐述了判断病人类似病情的难度，而且说明了如果病人伴随摔伤，有可能是腰椎颈椎损伤，颅内出血等等，都是不能随意移动的，必须等专业医生来救治，心脏按压有可能加重这些外伤。”
　　丁行健坚定地说：“我当事人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期间，参加过美国心脏协会的专业急救培训，为期半年，具有专业的急救经验，她是根据专业判断采取的正当措施，并且确实挽救了病人的生命，如果我的当事人不出手相救，那么今天她也不必站在这里受人质询，而被告可能已经告别了人世。”
　　原告律师冷笑一声：“被告律师的言辞够冷血。暂且不说你那个所谓的什么美国的培训具体是什么性质的，如今各类培训班乱象丛生，我想美利坚合众国为了利益，随便搞几个培训班赚赚钱也不是没有的。这是关乎人命的，半年的培训就可以有专业的判断？我们的医科生都是要经过至少长达六年的学习，诸多年的临床经验才能治病救人，即便这样，也会出现误判的可能性，你怎么就能肯定被告有专业素质，判断没有失误？”
　　丁行健很不耐烦，不愿意和对方进行车轱辘般的辩论，语气冰冷：“烦请对方律师先了解一下美国心脏协会的分量，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被告律师是要用美国的法律来打中国的官司吗？”
　　丁行健心想，这是要给我们扣上崇洋媚外的大帽子吗？果然法官大人很吃这一套，说：“原告律师辩词成立，请问被告律师还有什么其他什么证据吗？”
　　丁行健说：“这起诉讼本是不应发生的，起因竟是我的当事人见义勇为，我们辩护的焦点是质疑我的当事人急救是否得当，这是非常专业的医学问题。人体的构造如此精细，病因也是复杂多样的。我只知道，我的当事人是尊重生命的，她在急救时并没有想到会给自己惹麻烦，她只想着救人。我们现在说的一切都是如果，如果没有她的急救，病人会怎样；如果她的措施不当，病人会怎样。法律没有如果，但我们偏偏今天辩论的焦点就是如果，面对这些如果，更深层次的是人性的缺失。我恳请法官大人在判决时，考虑一下本案的社会影响，就像当年的“南京彭宇撞人案”导致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致使面对摔倒的老人没有人再敢扶起。”
　　被告律师狠狠地说：“我今天陈述的都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实，我的当事人确实就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家属面对巨额医疗费用终日以泪洗面。而这一切都是由于被告所谓的热心，盲目急救造成的，在现实生活中好心办坏事的情况还少吗？错就是错了，必须承担责任！”
　　丁行健正要开口反驳，审判庭的大门被打开，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回响在大厅，“她没有错！”全体都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迈着坚定的步伐，从台阶上走下来。田甜双眼蒙上雾气，却看着他开心地笑着，她的擎天柱，一定会在需要时出现。
　　丁行健对法官说：“我方可以提供新的证据。”法官点头首肯。唐严庆将一个文件袋交给丁行健，回头看了看田甜，舒心地笑着还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田甜的泪忍不住流下来，但是笑容却暖融融，也用手指竖起了“V”字。
　　丁行健首先展示了一张全英文的证书，他缓缓地读着英文，是美国心脏协会（AHA）颁发给田甜的B级培训证书，读完又翻译成中文。还有一个U盘，交给书记员，屏幕上出现一位美国老人，白发，精神矍铄。中文字幕显示：美国心脏协会会长史密斯先生。他先用中文说了句：“各位好。”然后是一段英文讲解，同样屏幕下方配有中文字幕：“AHA是美国的全国性的非政府卫生机构，是国际学术影响较大、历史悠久的心血管学术团体。田甜取得B级证书，是具有心肺复苏、呼吸阻滞、心血管急诊急救资质的，可以处理上述病患的紧急状况。”同时屏幕上显示了史密斯先生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参加高速路急救的学生们的合影，田甜也在其中。最后他说：“很遗憾听到AHA的学员因为采取急救被诉讼，我深感震惊。我们的学员遍布全球，这种状况是首例，而且发生在伟大文明的中国，让人无法理解。我不能干涉中国的法律，但是人道主义永远是崇高的精神，不分国界，他为田甜小姐感到骄傲，并随时欢迎她来AHA总部工作。”田甜看着这位慈祥的老者，心里很温暖，还记得当时他专程从纽约飞过去看望他们社团，并建议校长给孩子们增加学分。
　　第二段视频是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她说明了中国与美国心脏协会的合作项目，并认可了田甜这份证书在中国进行急救措施的合法性，同时申明这个证书在全球其他国家的急救工作中是免责的，旨在鼓励人们见义勇为的精神和对生命的敬畏。虽然中国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作为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救死扶伤是人之本性，我们理应鼓励，应该比照国际惯例来执行。
　　原告律师看到这些证据，脸色越来越阴郁，再看看庭上的法官和工作人员，底气尽无，但还是要做最后挣扎，闷声说：“我申请专业翻译来对证书和视频内容重新翻译。”丁行健和唐严庆都笑了，这句话的内涵就是，他已经认可这些证据了，投降在即。法官和书记员说了几句，威严地看看众人，说：“本庭的书记员具有专业英语八级证书，有在美国学习四年的经历，他确认翻译精准。现在休庭，三十分钟后宣判。
　　所有人都知道，结果显而易见。
　　田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看不见，满心满眼只有他，从被告席冲出去，一下扑在唐严庆怀里，委屈的泪水不住流淌，笑容却怎么也淹没不住。唐严庆紧紧搂着她，大手轻轻拍着微微颤抖的脊背，下巴在她头顶蹭着。这样的她，让人心疼，这些天她是如何独自面对的。
　　田文道在远处看着庭内的场景，有点吃惊，面色变得阴沉。回头对方林军说：“走吧。”
　　唐严庆隐隐觉得有道目光在远处射来，来意不善，回过头去只看到黑色风衣的一角飘出大门。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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