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28

　　“伤的不轻，”丰沉试了试姑娘的脉，“小微，还魂丹还有没有？给她喂一颗。”
　　成微从多宝车里取出药丸，给叶熙从江中捞回来的姑娘喂下。
　　“小婉，你带她去船舱，”丰沉打眼一看，十几处外伤，都不致命，让成婉给她擦洗上药，换掉湿漉漉的衣裙。
　　叶熙想跟成婉一起，“我帮你。”

　　“不用，”成婉直接把叶熙放在船舱门口。
　　“袭击她的人，用的是斩春刀法，这种刀法，自从七杀门灭，江湖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叶熙脸色黯淡，方才她看见女子手腕上的刺青。
　　虽然被烧火棍一类的物件烫过，但叶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害她落叶山庄满门的七杀门，每个杀手都拥有这样一个刺青。

　　落叶山庄灭门后，安王回到奉天皇都，与父皇请求暗鹰卫助他为义兄叶渡之报仇，暗鹰卫尽出，与苍山弟子合力，将江湖中最树大根深不守规矩的杀手组织，一举歼灭。
　　“此女若是七杀门的活口……”丰沉想了想，涂山之上，他们九死一生，南阳之行，可千万别再卷入江湖是非了，“我们留她在船上，可能会引来祸事。她既没有生命危险，等明天她醒过来，经过哪个码头，让她下船吧。”
　　“早知道她是七杀门的人，我断不会救她，”叶熙忍住杀人报仇的冲动。

　　她在安王府，得知家人死讯的几天，猛练秋水剑诀，却险些走火入魔，被孟师叔救下，孟师叔与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仇恨，方得内心安宁，武功才能更强一层境界。
　　她的仇恨，在父皇告诉她七杀门被灭那一刻，就当终结。
　　她要做秋水剑的传人，做她父亲一般的大侠，她绝不能被仇恨拖住她前进的脚步。
　　本以为释怀了，可叶熙看见刺青时，还会有愤怒。

　　“其实……”丰沉对七杀门有所耳闻，“七杀门分两支，一支为天字号，一支为地字号，各有首领，任务互不干涉。天字号修东西南北四方刀诀，武器是平刃刀，而地字号修春夏秋冬四季刀诀，武器是曲刃刀。当年接了任务，灭落叶山庄的，是天字四方一号的杀手，地字四季号受到连累，跟着被暗鹰和苍山一锅端了，也挺倒霉的。”
　　“本就是一丘之貉，不择手段，滥杀人命，无情无义的阴沟硕鼠，”七杀门声名狼藉，无论天字地字，杀手都不讲江湖道义，为叶熙不耻。

　　“叶姑娘自小，父兄疼爱，衣食无忧，身边都是忠诚正直的侠义之士，听的也都是锄强扶弱的江湖道义。可七杀门的杀手不同，她们多是孤儿，无父无母，从懂事起就被扔进杀手组织里，没黑没夜的接受训练，身边的大人，只会冷着脸让他们听命令行事。他们没其他选择，为一口饭，为能活下去，学会的唯一技能就是杀人，”丰沉叹了口气，“从没有人教过他们，江湖道义是什么。”
　　“丰公子是在可怜他们？”叶熙莫名上火，丰沉不是不知，七杀门是她落叶山庄灭门的仇人。

　　“我没可怜他们，”丰沉摇头，“我的意思是，叶姑娘你比七杀门的杀手生的好，有很多选择，比如，找个合心意的男人嫁了，做个每天吃吃喝喝，快快乐乐的小娘子，比整天在江湖打打杀杀的强。”
　　“……”叶熙扭头就走。

　　“你怎又不理我？”丰沉跟上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我说的是道理啊，涂山上，咱们险些就死了。人生一世，男欢女爱，天伦之欢，都没享受过呢，多不值得？我打算回亭云阁后，赶紧张榜找个姑娘，及时行乐。叶姑娘在奉天皇城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遇上过一个，稍微喜欢一点点的男子吗？”

　　“有。”叶熙忽的驻足。
　　丰沉显然没想到叶熙如此直白的回答他，“那……那就好，等你兄长醒了，请宁安帝给你们指婚，觉得家里烦闷，就一起出来游山玩水，四处逛逛，见到不平事就管一管，也不算埋没了秋水剑。”
　　“可我嫁不了他，”叶熙眼眸失落。

　　“他家境贫寒？”
　　叶熙摇头。
　　“样貌丑陋？”丰沉又问。
　　叶熙还是摇头。
　　“不思进取，一事无成？”
　　想想，叶熙定看不上这一号的，“那他……重病难治？”
　　叶熙依旧摇头。
　　“难不成，他已经成亲了？”逼人和离的事儿，不太厚道。
　　“我不知道，”叶熙脸一红，“你别乱猜。”
　　丰沉只当叶熙脸皮薄，“我不问，将来你嫁人时，记得给亭云阁送个帖子，我若那时候还活着，定给你随一份厚礼。”

　　“公子，”成婉出来，“那姑娘醒了。”
　　丰沉进了船舱，被救的姑娘，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伤口也包扎好了。女子脸色暗沉，眉目朴素，眸瞳中多坚毅之色。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女子撑着站起来，“请受梅筱一拜。”
　　“姑娘言重了，”丰沉忙扶起来，“我们游船经过，见梅姑娘漂浮在江中，举手之劳而已。敢问梅姑娘是被人追杀吗？可是需要报官？等到了下一个码头，我们停船靠岸，姑娘速去府衙，别让那些歹人跑了，府衙官差定会给姑娘做主。”

　　明显赶人的节奏，叶熙都听出来了，可梅筱沉默半晌，却是不做应答，而是问，“你们是要去南阳聚贤庄参加聚贤大会吗？”
　　丰沉勉强一笑，“对呀，我听说南阳聚贤大会很是热闹，想去凑上一凑。”
　　“我也要去南阳，正巧顺路。公子仗义，定不会吝啬载我一程，”梅筱仿佛没听懂丰沉的逐客之意，“我也不白搭船，这一路上，你们有什么杂活，都可以交给我做。”
　　丰沉只能接着委婉的表示，“敢问姑娘，追杀你的歹人，都是什么人啊？我看姑娘伤不轻，他们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万一他们追来，单凭我们几个，恐怕不是对手。”
　　“公子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追来，”梅筱意味深长的望着丰沉，“他们……都被我杀了。”
　　丰沉扯了扯嘴角，竖起大拇指，“女侠，您厉害。”

　　“公子可是答应了？”
　　“叶姑娘，要不……咱们就让她搭船？”丰沉捧着暖炉，跟叶熙小声商量，他十万个不想，又怕他拒绝被记恨，半夜三更死无葬身之地，他怎么就招了这么个杀人魔头。
　　叶熙转着秋水剑，“你买的船，想如何就如何。”
　　丰沉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那就委屈梅姑娘几天了。”
　　“谢谢公子，”梅筱对着丰沉抱拳，转而对叶熙，“谢谢公主殿下。”

　　“我姓叶，叶熙的叶，”叶熙握住剑，“你既已认出秋水剑，自然知道我是落叶山庄的叶熙，还有胆量留在船上？”
　　“公主也看过我的刺青，知道我是七杀门的杀手，又为何不反对我留在船上呢？”
　　叶熙拔出秋水剑，“为了有机会，亲自见识一下七杀门的四季刀诀。”

　　丰沉直觉不好，然他缓慢的挪移，没有来得及拦住叶熙，叶熙轻脚点地，如落叶般步伐略过他的侧身，剑锋直入梅筱。
　　剑气霸道凌厉，直接削碎了一根甲板木头，船体晃动，连带着船下的江水，也跟着起伏。
　　“好剑，”梅筱闪身躲过，脚踢船尾桅杆，折下木杆一半作武器，迎上了叶熙的锋利剑刃。

　　“叶姑娘，梅姑娘，有话好好说，”丰沉抱着栏杆，才稳住身体，暖炉掉进了秦江，瞬间沉了底，两位女侠转眼，已经过了十多招。
　　梅筱的木棍，根本不是秋水剑的对手，每一次硬碰，都被削短一大截，眼见剩下不足三寸，她扔了棍子，翻身踏着船帆，上了桅杆顶尖。
　　叶熙追着梅筱，两人借桅杆辗转，一个躲一个攻，梅筱几次险些被剑刺中，又惊险躲过，可怜的船帆布被秋水剑刺了无数道口子。

　　成婉把直揉太阳穴的丰沉，带到了安全的船头，成微在船头掌舵，不敢轻易离开。公子身体安好，心情差到了极致，“如此下去，船要被他们拆了。”
　　“我会修船，”成微安慰公子，“她们打架时都注意避开了船身要害，只要龙骨完好，船不会沉的。”
　　涂山共历生死，成家兄妹与叶熙也建立了默契，他们本就对江湖赫赫大名的秋水剑好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叶熙用秋水剑认真对敌。

　　对方武功不弱，吃了没有兵刃的亏，一直被叶熙压着打，秋水剑诀果然名不虚传，霸道凌厉，多是快招，只是叶熙弱在比武经验，借着桅杆和船帆，每每被对方化险为夷。
　　又一根桅杆折断，连带着一大段帆布，砸向叶熙。
　　叶熙迅速使出秋水剑诀第三式疾风沐雨，秋水银光气势如虹，眼花缭乱过后，帆布碎成了漫天飘絮，落船归海。

　　丰沉淋了一会儿碎布雨，仰望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船帆，和四分五裂东倒西歪的桅杆，简直忍无可忍，左看船头，右看船尾，两人似乎还想继续大战三百回合，“你们……都给我住手！”
　　成微跟成婉一边一个，挡在两个杀气腾腾的女子之前，把两人隔开。
　　“你们要打，等到了南阳聚贤庄，报名参加聚贤大会，在擂台上打个够，”丰沉抖掉浑身的碎布，拖着狐裘大步如风的钻进了船舱，眼不见为净。
　　叶熙还剑入鞘，“我也可以报名聚贤大会？”
　　梅筱是知道的，“聚贤大会，天下英雄，不问出处，皆可报名，登上擂台，切磋武艺，比试输赢，生死自负。”

　　若说五年一度的衍苍武林大会，是中原几个大门派势力的博弈，那么一年一度的南阳聚贤大会，则是无名之辈的狂欢。多少江湖年轻侠士擂台惊艳，锋芒毕露，从此在江湖上有了姓名，多少小门小派脱颖而出，扬眉吐气，在天下英雄中风光无限。
　　“我们就在擂台上比个输赢，到时，你可要带好武器，别说我占了你的便宜。”叶熙立在船头，皎皎月光明，粼粼江水平。
　　梅筱微微一笑，“我等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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