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劫

　　二人世界已经很多年了，不是夫妻，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比方说睡觉的习惯，物品的摆放，起床的时间……。司炎房中的物品各有定位，一尘不染，衣物总是整整齐齐地挂好。我是个随便的人，不太注重这些；晚上我怕冷，总要裹的严严实实的，他却是高等神仙，至多一床薄被。当了夫妻，自觉得很不舒坦，得很小心不弄乱他的东西，晚间同睡共衾枕，他习惯，我却冻得半死，简直跟酷刑没两样，才没几日，我就想回自己房里。
　　「今晚我想回自己的房睡。我不习惯与你同床，可不可以？」
　　「受傷那时候，不是同床过一阵子，那时候没不习惯，为什么现在就不习惯？」
　　「那时候是提着心、吊着胆子，生怕你有个甚么动静，哪里有功夫想其它。现在不一样，这几日下来，我都有黑眼圈了。」
　　特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下缘，让他知道所言不假。
　　「石玉儿，我怎么觉得妳又在玩把戏呀！人家新婚燕尔，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我们这才几天，妳就想分房睡，怎么可以。」
　　「人家是真的不习惯。就一床被，还是薄被。你是高等神仙，我不是，会冷的。加上我散漫惯了，可你不是，事事都得很小心，搅和的我神经紧张。」
　　「抱着我不就不冷。还有房里头乱就乱呗！施个咒就行了，不妨事。下回教妳这个咒术，学会就不怕啦！」
　　「抱着怎睡呀！我喜欢躺平不喜欢侧身。」
　　「那我抱着妳好了。」
　　「你的手很沉的，知不知道？压在身上连吸口气都难。」
　　「分房别想，最多一人一条被。」
　　「接受。」
　　寻常夫妻是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一定不多。
　　司炎的占有欲很强，关在昆仑里面，他可以随便我怎么装束。但他规定如果跨出去结界一步，就得包裹严紧，尤其是我下山去探望子川的时候。
　　基于我以往的纪录不好，当了他老婆，特别会管头管脚。原本也不是爱啰嗦的，现在倒是天天念念叨叨，每每生出许多争吵，好生厌烦。嫁给他真不是个理想算盘。
　　可是也有甜蜜的时候。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早起做饭的都是他。因为我不喜爱变化出来的菜肴，居然也能下厨做出一道道爽口小菜来。
　　有鉴于我俩的品味差异太大，他还特别喜欢帮我梳妆。我喜欢那年住长安学来的装扮，螺旋高髻簪上步摇，身着齐胸裙襦，露出膀子，凉了才加上外披。他偏爱我素雅，往往拆了我好不容易梳上的发，替我梳顺了，在脑后给松松的挽上，拿根玉簪固定。衣衫往往给穿上曲裾深衣，层层交迭，包得严密。

　　子川还是很消沉，但是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已经可以自行打理一切了。原来人没了依靠，自然就会站起来。我还是维持三、五天探望一回，给他带点吃食用品。虽然他神色淡淡，还好没拒绝过，算给我面子。
　　子川现在的内心世界，我已经没法懂了。曾是个那样开朗、像春水般温暖的男子，现在冷漠的让人无法接近。仰望天空是最常见的模样，仙丹给他重回二十岁的容貌和体力，无法给的是二十岁的青春岁月。曾经经历过的，眼睛、神情泄露无遗，过去的爽朗笑容，已经被沉重阴郁取代。那一夜，始终是个谜，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再追问。如果能哭出来就好了，可惜子川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沉默空洞。

　　银杏林子积满雪，又要一年过去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好多，我小小的心里面，其实承受不了这许多。内心一直很惶恐，曾经的阳光成了乌云，曾经的柱石差点倾倒。我成了别人的负累、别人也成我心头的重担。就算现在，再缠绵恩爱的夜晚，等着我的往往也是恐怖梦魇。眼前的幸福，并没有坚实的基础，脆弱的如同秋天里最后一片黄叶，悬在树梢，风一吹随时会飘落。依稀记得跪在天帝前的情景，天帝阴冷的面容，至今想起仍是不寒而栗。
　　我的忧虑，司炎不是不清楚。他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情，怕也是如此。人间帝王的君威难测，天君也是如此吧！
　　「玉儿，我们离开昆仑去四处走走吧！或许另寻一个洞天福地，换个地方过日子，也挺好。我身上被下的禁制已经解除，趁现在走得了，到处游历玩耍可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说什么，妾身无论如何都会遵从。」
　　故意学那温婉形状，司炎被我逗得哭笑不得。
　　「妳呀！妳要是那一般女子，这套说法我倒也相信。偏生却是个不安份的，嫁鸡随鸡这番话，听来就不太入耳。」
　　「这般诋毁我，人家不依，快赔不是，小心从此不理你。」
　　扁嘴扭头就要走，司炎连忙阻拦。
　　「娘子，是天底下最最蕙质兰心的，是为夫失言，这厢给妳赔礼。不要生气嘛！生气就……」
　　「生气就怎样，就不美了对不对。」
　　「不对不对，娘子生气也是美人。不然哪来那么多人争抢，我可是软硬兼施才娶到娘子，多不容易。」
　　「现在，居然也会贫嘴滑舌，我不饶你。」
　　「别闹了，我来收拾收拾就走吧！」
　　「我想再去看看子川，这一走要回来应该不容易了。」

　　一出结界，漫天大雪，寒气逼人。子川哥哥的茅屋，烧着柴火，稍稍暖和点。
　　「子川哥哥，可能有好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了。给你带来的粮食，我放在厨房，御寒的衣物，也给你多备几件，外头好大的雪，没事就躲屋里吧！少出门。」
　　殷殷交代，希望子川能振作。
　　「妳幸福吗？」
　　他神色淡然、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波动。轻描淡写的这样一问，让我如何回答。
　　「子川哥哥。我，很好。」
　　那么多年了，我与他还有他，千言万语也道不清，说不明白。
　　有件事情我不知该如何启齿。
　　「这许久了，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不一样。这里有一本书，放在这里，如果你愿意，照著书上的方法修练，就能成仙。」
　　「子川哥哥，我要走了，多保重。我的法术低微，只有能力对这个屋子下保护咒，雪下得这般大，你别出去。」
　　子川哥哥嘴角动了一下，话终究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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