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五月份，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高一入学时总共有713名学生，到了高三的5月17日，只剩下510名在读。余下的203名都以各种方式——高二时退学出国读高中、休学准备申请国外大学、高三时因各类竞赛直接保送等等，提前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这就是师大附中，在高考制度下如鱼得水、辉煌成绩让其他学校望尘莫及的一所优秀高中。然而，耀眼的光环都是他人的呀。即使晏笑言能够自豪地在微博上跟着别人转发“师大附中今年竞赛再创佳绩”的报道，这对于她自己的高考还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吧。
　　毕竟生活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杨绛先生的这句话晏笑言烂熟于心。经过这三年的跌跌撞撞，她才慢慢懂得，即使她个人的努力在如林强手中似乎只是沧海一粟，就像她哪怕已经拼尽全力也只能跑个小组倒数一样，但是她的进取心对于自己的生活而言才是百分百的提升啊。每次看到自己的排名前进一点点，每次跑步的时候比上次轻松一点点，她都会感受到成功的滋味。
　　对于未知的高考，她不再惶恐不安，她不期待超常发挥，也不害怕失常，只要能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挑选到一所最好的大学，于她而言已经足够。——也许她终将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师大附中喜讯”里，在几百个优秀学生中退居一隅；也许她还是只能做到“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没有为师大附中增添一分光彩，但是她毕竟已经尽力了不是吗？闻名如师大附中的学校里也会有她这样普普通通的学生，世界上也总有一个庞大的群体是过目即忘的平凡人，那她就坦然接受好了，何必强迫自己为了追求不切实际的光鲜目标而失去自我呢？
　　距离高考越近，她反而越淡然，甚至有几分急切，恨不得日历一下子翻到6月8日之后，她可以开始安心地罗列自己的暑期计划。她的生活安安稳稳，除了内心那一点不甘——叫做李维扬。
　　毕业典礼前一天，三模的成绩公布，晏笑言70名，李维扬22名。差距确实在缩小，却不容忽视。如果她最终没能够和他去同一所大学，那么同一座城市可以吗？

　　每一个毕业生都可以和校长握手合影，这是师大附中的毕业传统。当晏笑言和校长握了手，接过校长手中鲜红的毕业证书时，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还记得入学第一天，也是在这个礼堂，她坐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努力仰头看着舞台的投影幕上一串串令人咋舌的数据，它们都在诉说着来自“师大附中”的奇迹与骄傲；那时候这个陌生的学校于她而言带有压迫性的光芒和霸气，像是走进了一个不曾奢望的神话。高二时第一次走上这个舞台，身旁是自己喜欢的男生，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向台下观众诠释了青春——当然，于其他人而言，“青春”本就是这部舞台剧的主题，可是对于晏笑言来说不是这样的，“青春”其实就是站在自己右手边的这个少年啊，心脏在远离他的左胸腔砰砰跳，背景音乐在头顶旋转回荡，“你们知道吗？和喜欢的人肩并肩，这才是青春啊。”她多想告诉台下的他们。而今天，她再一次站在这里，三年的时光回旋沉淀，终于温顺地停靠在脚边，她和他们，虽然还有十几天才进行高考，却已经在形式上完满地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有的人成了社团达人，活跃在校园活动的每一个角落；有的人依旧是学霸，三年来雄踞着排名榜上的前三个位置之一；有的人选择了国外更加自由广阔的天地，有的人还奋战在高考这座汇聚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而晏笑言呢？她的三年到底是怎样的呢？她俯身抚摸着轻盈温顺的时光，这样问自己。
　　是说不上来的成长吧？师大附中有着那么优秀的教师团队，那么先进的教学资源，可这都不是她最大的收获；反而是这所学校独特的文化早已经融进她的血液里，随着她在人生路上的前进生生不息。
　　晏笑言站在明亮的舞台中央，望着台下的几百张面孔，突然很想流泪。
　　毕业快乐呀笑笑。
　　她默默对自己说。

　　回到教室里，晏笑言想将毕业证书放到柜子里，顺便整理里面的书籍时，一本活页夹突然掉了出来，是她用了一年的语文笔记。从最基本的注音、成语使用、病句类型、单句排序，再到诗词鉴赏、短文阅读、作文审题，全都是她从高三十几次考试以及平时做的习题中整理的笔记和总结。她一页页翻着，想象一年后自己翻到这本笔记时的心情。
　　“语文尖子果然不是一天养成的。”那时候李维扬借了她的笔记去看，还回来时这么跟她说。她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想到了李维扬，晏笑言忽然愣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心跳骤停。
　　慌慌张张地翻到后面，在一叠还是空白的活页纸里，有一页写满了字，是她当时上高三前写下的，“给自己的信”。还没写完时确实是夹在日记本里，可是后来她将信的内容补充完整以后，就顺手放到了活页本里，为的是自己想偷懒时可以自我激励。反正又没有人会去翻动它。
　　——但是她当时想也没想地就给他了。
　　……
　　他会不会看到了这一页？
　　……
　　应该不会吧？毕竟这一页是在好多张空白的活页纸中间，哪有人没事会去翻呢？
　　……
　　她自我安慰着，索性把那封信细细地从头看到尾。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那个还懵懵懂懂的自己，明明对高三一无所知却还努力写着计划的自己，期盼着追上维扬的自己。
　　埋头于题海之中，一不留神就发现原来已经半个多月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如果说感情是需要维系的，连语言都死去的日子里，他们俩之间难道还会有任何继续发展的可能么？
　　晏笑言默默想着，无意识地却瞟到了活页纸的内侧，靠近机打孔的地方，用铅笔浅浅地写了一排字：言笑晏晏。末尾还附了个笑脸。
　　她惊讶得差点把本子丢掉。那样熟悉的字迹绝对不会认错。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几个字的？所以说他已经看过这封信了吗？那么他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身边？
　　晏笑言思绪混乱地回想着，企图找到他态度变化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似乎在她印象中，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看上去对她亲近，却又带有几分淡淡的疏离，让她既欢喜又忐忑不安，难道就是因为他早已知道她的心思了吗？
　　那么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晏笑言突然很想把那排字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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