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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老师
晚间,沈君周坐在教室的讲台前批了会儿卷子,肚子早敲了半天的擂鼓。台下的学生们自习还算认真,偶尔个别同学窃窃私语,说了几句,见大家都埋头苦学,也都主动闭了嘴。
沈君周看了眼表,六点半了。
臭咸鱼不会想饿死自己吧!
他头抵着讲台边沿,垂着胳膊,饿得发慌,像瘪了的气球。
“老师,门外有人叫你。”坐在第一排的数学课代表喊道。随着他的声音,班里学生们的目光“唰唰”朝门口望去。
林羡鱼受不住,脚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了教室门口的视线,整个人站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中间。
沈君周缓慢地抬起头,像顿时松开拉力的弹簧,还未从饥饿和困倦的力量中缓解过来,便看见了走廊的林羡鱼。
他如一只羊仿佛见到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绿草,起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饿了吧?”林羡鱼把他拽到楼梯拐角,上前轻声说,“你去办公室吃!我帮你看着。” 楼梯拐角灯光晦暗。沈君周抬眼望了望林羡鱼,对方的眼睛在晦暗的过道里熠熠生辉。这让他觉得两人在拐角里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担心被老师抓住早恋的学生,此刻却互换了角色,自己反而担心被学生抓个现形。
“行吗?”沈君周嗫嚅地问。
“没事,我大爷就是你大爷!”林羡鱼笑着说。
“有点正形!我去吃饭了。”沈君周早饿成了纸片人,迫不及待地提着饭盒上了楼。
林羡鱼自我感觉脸皮够厚,但一进教室,瞬间四十双探照灯似的眼睛锁定。这可比上体育课恐怖多了,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
体育课室外空间大,目力所及除了老师还有校园的美景。教室几十平的空间里,白色的四堵墙,每天看都看腻了,哪有体育老师站在讲台上带来的冲击力大。
这么多双灯泡般的眼睛,伴着教室窗户吹进来的晚风,在他身上快灼烧出孔洞来。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一迈进教室,教室里便有人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划破了教室里的寂静,他吓得连忙摆了个停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关上教室的门。
台下的同学们都笑着看他,每个学生的眼睛都像漏电的手电筒。林羡鱼浑身发麻。
“老师,你会做数学题吗?”有同学笑着故意问道。
“你可以拿来让我看看!”林羡鱼沉了口气,使劲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低头看了眼讲台上沈君周批了一半的卷子,很自然地坐下,拿起旁边的红笔,毫不犹豫地接着批起来。
只见体委的前桌回头悄声说:“瞧见没?这动作多自然,咱卷子真是体育老师批的。”
“看见了。”体委说。
旁边另外一位同学说:“靠,我输了。”
“咱们老师干什么去了?”一位女同学压低声音问。
“我猜吃饭去了,体育老师拿饭盒来的。”前面的同学回头快速地说完,又转了回去。
“难道住一起?”体委悄声问。
周围几人恍然大悟,瞬间瞪大了双眼。
“不许说话!”林羡鱼突然从后面走过来,体委几人如遭了霜的白菜,瞬间蔫了。
沈君周在办公室里吃得满嘴留香,填饱了胃欲,像喝饱水分的鲜花,人又精神了。他打算上完自习直接回家,便拎着饭兜下了楼。
下楼的脚步变得轻盈,他走到三楼教室,推门,见林羡鱼坐在讲台前批卷子,愣了一下。
班上的同学都等着看热闹,同学们都想看看,两位老师是走一位,还是都留下来。
沈君周见林羡鱼没有起来的意思,便主动走到教室后面,拽了张椅子坐在教室后门的门口。
体委转头对他的同桌说:“有种被监考的感觉。”
周围同学悄悄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别说话,就你话多。”不知何时,沈君周站到体委身后。
“老师,以后晚自习体育老师是不是都来?”体委后面一个胆大的男生问。
周围同学响起一片“嗤嗤”地笑声。
沈君周盯着学生,大眼睛眨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不来到时候就看见了!”没卷子批,也没同学过来问问题,他坐在教室后门口,又开始犯起困来,上下眼皮即将合上的刹那,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他一个激灵醒了,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屏幕的荧光映着他的脸。
咸鱼:醒醒!一会儿哥哥带你回家。
沈君周抬头朝讲台上望了一眼,林羡鱼觉察到对方的目光,仍假装低头盯手机,他怕台下四十双眼睛发现他的细微表情或动作。
小绵羊起身背着手在教室的过道里踱了几个来回,偶尔抱臂站在过道中间,环顾四周。林羡鱼还是第一次看沈君周在教室里的样子。
白色短袖衬衫,卡其色长裤,白色板鞋,看着没比后面的高个男生大多少,站在光影下,头顶和肩上披着银白色灯光。
林羡鱼的视线不知不觉地驻留在对方身上,自己都未发现时间偷偷溜过去了许久。
眼前的人,还是小时候那个梳着齐刘海的小男孩,眉眼都没有变。小时候的沈君周说话脆生生的,是奥列霍夫广场一带的常客。
父亲因为工作关系要在C院停留一段时间,他父亲路过广场便碰见了沈君周。沈君周像个小大人,为父亲这个外校人指点迷津。哪栋楼在哪边,食堂在哪边,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父亲甚至还抱了抱他,说这孩子真厉害。
再见时,他亦觉得这个女孩可爱,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小小嘴。当他出口说长大要娶她时,沈君周掷地有声地说‘我妈说了,我是男孩,你不能娶我,只能我娶别人。’
那一刻他像傻子一样懵在原地。
他愣在原地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沈君周仰着小脸,说了他一辈子都没忘的话:我能娶别人,长大我娶你吧!
林羡鱼还记得沈君周说出这话时露出的小白牙和笑得弯弯的眼睛。
他回去把这话同父亲说,父亲笑了一整晚,整年都拿这个当笑话。
人总有离开的时候,后来他随父亲回了G大,再回去的时候,已找不到人。
樱花开的时候不在,荷花绽放的时候不在,枫叶红的时候不在,冬季满目雪白的时候不在,都不在。
只有送出去的四驱车,证明人确实存在过。那一年,他突然长大了,懂得了什么叫想念。
林羡鱼回过神来,他猜测沈君周早忘了这些。
铃声响起,自习课下课了,学生们蜂拥挤出教室,像归巢的倦鸟迫不及待地飞回自己的巢窠。
“走吧,”沈君周见学生都出了教室,走上讲台碰了碰林羡鱼的胳膊,他看见林羡鱼困倦的眼睛,问道:“累了吧?”
林羡鱼此刻觉得家里的金毛有点儿多余了,似乎没时间照顾它了。
听沈君周问他,他说还行。
“我开车吧!我刚才眯了一会儿,现在不困。”沈君周说。
“嗯。”小绵羊的关心,令林羡鱼心里软成一团浆糊。
毕竟六月底,从教学楼出来,夜晚的风又柔又暖。天上挂着皎皎的月,夜幕里布满寂寥的繁星,教学楼的灯光陆续熄灭了,像庞然大物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进入了沉睡。
沈君周拿钥匙开了车锁,上了驾驶位,林羡鱼从另外一侧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疲惫地陷在座椅里。
“下次不用陪我。”沈君周说。
“没事,习惯就好了。”林羡鱼闭着眼睛缓解疲惫。
沈君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别了,太累了。送饭我已很感激你了。”对方对他太好了,好得甚至超出朋友的限度,他不傻,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细枝末节。
何况偶像对他说过,人不会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好。原来偶像早看出了端倪,只是在提醒他而已。
原本自己所惧怕和鄙夷的,现在竟然无知无觉,既未觉得可怕也没有心理上的反感。他一向胆小,习惯了绳趋尺步,从不敢跨越雷池。
此时,他更不敢看林羡鱼。他只能直视车前方,看路灯,看交通岗,看道路两侧的绿化带,看两侧闪着霓虹的高楼大厦,唯独不敢看旁边的人。但仍不可避免地从余光里瞥见林羡鱼已经睁开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车里寂静的可怕,沈君周能感受到周围由于紧张而波动的空气,对方的眼睛似乎把这空气都点燃了。
黑暗有着酵母同样的功效,能把一切有关情感的东西发酵放大。
“咸鱼啊……”沈君周开了口,声音很低,嗓音很好听,听在林羡鱼耳朵里,像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他在红灯间隙转头深深地望了林羡鱼一眼。
原本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努力躲避和对方的视线碰触,还是避无可避地在半空中相交。对方的眼睛像宇宙的黑洞,想把自己全部吞噬进去,沈君周禁受不住,率先移开了。
他早已踩了刹车,车停进了地下停车场。他连忙开门下车,见林羡鱼下了车,迅速用钥匙遥控锁了车,转身疾走,像在逃离。
林羡鱼怎么能看不出对方的逃避,眸光瞬间变得晦暗,像坠地的流星,只剩余热却失去了光芒。
他望着前方远去的背影,顿时生出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
他执拗起来,他不走!他想要看看沈君周会不会为他回头!
沈君周未听见后方的脚步声。他拎着饭盒,在前面突然住了脚,他陡然回头,见林羡鱼还在车身旁边杵着,手插着裤兜,阴沉着脸,像小时候的自己,不给糖不走。
沈君周长吁了一口气,又折了回来,“走吧!”
林羡鱼故意耍起了脾气,把脸扭向一边,“不走!”
沈君周:……
来脾气了!
“怎么才能走?”沈君周问得直接,“背你?”他理解的是对方累了不想走。
林羡鱼站着未动,只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下沈君周,那小身板,真信不着。
沈君周看懂了对方的眼神,“背你吧?我力气挺大的。”
林羡鱼哑口无言,索性狠下心来说:“背就背!”
沈君周双腿微弯,倾身,朝林羡鱼摆了个手势。
林羡鱼也不客气,手搭在沈君周的肩上,双腿一抬,便趴在了对方的后背上。“累了就放我下来。”他附在小绵羊的耳朵旁边说。
“别说话,你说话我耳朵痒。”
片刻,林羡鱼又手欠地去摸对方的耳朵。耳朵软软的,上瘾!沈君周头晃了几下,躲了两下没躲开,“把你的爪子拿开!”
林羡鱼收回手,没摸够,心里直痒痒,又不能付诸行动,只能使劲搂紧对方的肩膀。
“松点儿,快把我勒死了。”沈君周说。
“不松,你小时候就这么跑的。”林羡鱼趴在肩膀上说。
“说得好像我小时候就欠你钱似的。”沈君周喘了一口粗气,毕竟林羡鱼有些重量。
见快到了电梯,沈君周说:“下来,电梯口有人看见不好!”
“晚……了。”林羡鱼慢慢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沈君周一抬头,臭咸鱼说得果真不错,“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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